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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娘必死,但我也不是不能保你,還有你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庶弟,我保一送一算了。”顧瑾玉半蹲到他面前,當著關雲霽的面用刀挑著他生父的屍身,“想要你庶弟活,清清楚楚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們把小燈怎麼了?”
他問了幾遍,關雲霽才發著抖抬起血紅的眼珠子,臉上的血匯集到唇角,嘶啞地問他:“顧瑾玉……你滅我全族,那你呢,你想過你的報應沒有?”
“我的報應……”顧瑾玉笑了笑,冷冷淡淡頹頹廢廢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老天爺,那你看仔細了,有報應衝著我來啊。”
“顧小燈……顧小燈是不是就被你瘟著了?你的業障報到顧小燈身上去了,老天爺收走了他,不對,是老天爺把他溺死在了水裡,你的報應衝到他身上去了——”
關雲霽赤紅著雙眼語無倫次地胡言亂語,不過是瘋言瘋語,換個人不過也就哂笑而過。
偏偏顧瑾玉也是個瘋的。
顧瑾玉一刀扎進他左腹,發狠地將他釘到地面上去,力度之大,刀身竟在一瞬之間崩斷成兩截。
他渾身發抖:“你胡說。小燈沒有死,滿城都沒有他,活要見人……你們把他藏哪了?說,都給我說個清楚,否則我連你家祖墳的白骨都挖出來剁碎!”
關雲霽感覺不到痛苦一樣,發了瘋地大吼:“長洛的水都被血染紅了!顧小燈在水裡,都被你弄髒了!”
兩個傷痕累累的瘋子牛頭不對馬嘴地嘶吼,花燼被吵得振翅飛向外面,不多時,祝彌的親弟祝留循鷹追來,二話不說上前攔下了精神不對的顧瑾玉。
“主子,你冷靜一點!”祝留十年如一日地一驚一乍,手上功夫過硬,拿捏著分寸直截了當地給了顧瑾玉背後一掌。
顧瑾玉鬱積心脈的一口淤血猛然嘔出,眼裡熾烈的光芒漸熄,剩下瘋魔的茫然浮出靈魂。
他推開祝留跌跌撞撞地走出關家的明堂,走下台階時踩空摔倒,栽到地面時爬不起來,只知道喃喃自語。
“怎麼辦,怎麼辦,水都紅了,小燈會被他們弄髒的,他在水裡會不高興的……不對,他沒有在水裡,是我在水裡才對,是我自五年前就沉在臭氣熏天的水裡,是我髒了。”
“小燈永遠不會被弄髒,他永遠無瑕……”
第40章
天銘十七年的最後一個冬夜,葛家裡里外外布滿了新女帝的御林軍,重重軍潮之內,只有少數的幾塊清靜地。
葛東晨獨自坐在一處葛家內院的玉階上,躲開了監視,沒躲開大雪紛飛,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大雪薄被一樣把他覆了起來。
他左手蓋著右手,右手裡捻著一小束歸攏的柔順髮絲。
天地大寒,唯有指間的髮絲是灼熱的,蓋因髮絲的主人是熱活的,是一縷長洛為數不多的活氣。
這縷斷髮握在手裡已經有足足的二十二天。
手握斷髮的前十天裡,葛東晨晝夜不休反反覆覆地回想,他是怎麼看著那縷活氣消失在眼前的。
想得多了便不由自主地反覆做美夢和噩夢。
美夢裡他成了顧瑾玉,占有了顧小燈的初吻,又成了蘇明雅,享有了顧小燈的四年光陰。噩夢裡他是葛東晨,卑劣齷齪地趁人之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沾著顧小燈的體溫,親吻又摩挲,抵足而進出。
醒來了,惶然於自己的私慾,又茫然於自己的悲慟。
他不敢再照鏡子,不敢再見任何能倒映的東西——他不明白為何自顧小燈落水,他的雙眼就始終保持著怪異的碧綠色。
他的雙眼好像恢復不回黑色了。
顧小燈落水後的第十天,他問葛家的醫師為什麼會這樣,醫師卻說:“少將軍,只要您不流淚了,眼睛就不會變回碧色的啊。”
葛東晨胡亂摸自己的眉眼,心想,所以我一直在流淚嗎?
是因為愚蠢的生父跟錯主子,眼看著一敗塗地,東山難起的憤怒和不甘嗎?
還是因為可憐的生母屢屢無望於返回故鄉,將悲痛傳遞到了他的身上?
那天葛東晨想著血脈相連的,拖著他反覆進泥沼的人們,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騎馬趕到了長洛的護城河。
他無視了皇宮中不停催促的急信,沒有把手頭的將兵用於圍宮,而是把所有能掌控的兵力都安排到了滿城的水源邊上。他趕到最湍急的水域,望著那翻湧的水面,嘴巴不受控制地追問葛家的將兵——“河水裡有沒有人浮出來?”
將兵回答他:“回少將軍,日日下水尋人,都是沒有。”
葛東晨應了一聲,隨即看到眼前的士兵神情怪異,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水面,看到了一雙幽幽不成人樣的碧綠色眼睛。
他這才知道,自己在無知無覺地滴著眼淚。
簡簡單單的,因為顧小燈消失了。
葛東晨恍惚地想,消失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再沒有一個溫熱明媚的小美人,能容他滿足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渴欲。
但只為色慾,不該沉湎至此。
葛東晨又惶惑地想,顧小燈如果還在,如果他們關係依舊,他能擁有怎樣的歲月。
會有人真心地同他把盞笑談,會有人用一雙單純熾烈的眼睛殷殷關切地凝視著他,他會獲得誇讚與欣賞,鼓勵與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