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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轉頭,就見張等晴用力地把那玉瓶擲到地上去,一瞬之間,摔得四分五裂。
他從床上爬下來,不管不顧地去撈碎片,張等晴嚇了一跳,連忙揪起他,沒能揪住便高聲喊幫手:“顧平瀚!”
屋門瞬間被一腳踹開,顧平瀚颶風似的閃進來,抓起顧瑾玉便捆,麻利地點了他的穴位,顧瑾玉撈不到碎片,便把扎進掌心的一小塊碎片用力地摁深,想要將那碎片和自己的身體融為一體一樣。
烏泱泱地折騰了半天,張等晴悲憤交加地跑遠了,顧平瀚則去搬張凳子坐到顧瑾玉旁邊,斟酌半天,言簡意賅地說兩件事。
“我從來不阻攔想找死的人,但你似乎還有兩件事沒有做完。第一,高鳴乾還沒找到,多數仇人還沒有死。第二,有關蘇明雅和小燈的風流韻事傳聞還在長洛流傳著,你為什麼不想辦法解決?”
顧瑾玉看似認真實則渾噩地回答:“你說的對。”
沒過多久,這個鐵打的渣滓又恢復了表面的冷靜,對上對下,繼續無可指摘,不計數的瘋癲崩潰全內化,只等著某一天再爆發。
那塊寫了“亡妻山卿”的牌位留了下來,供奉在裡屋里,沒過多久,顧瑾玉便主動將此事往外宣揚。
許多年前,他朝顧小燈說他會令他聲名污濁,現在滿全天下地昭告,要天下人都相信顧小燈真的和他有一段生死戀,把自己的聲名自污到極點。
以前他就想過這麼宣揚了,那時他想,倘若顧小燈有幸能回來,他就能賣慘,淚流滿面地求他和自己在一起,因為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再要他的兄弟了。
倘若顧小燈回不來,那他就用這無恥瘋癲行徑拉顧小燈上野史好了。
現在,他就是要干涉進顧小燈那段沒有他位置的戀情里,現實中他只能看著,輿論里他要和顧小燈親吻,糾纏,一直到他死去,才能給這生死戀畫個無限遐想的省略號。
*
轉眼又是一年,洪熹七年深冬,又是一年忌日。
顧瑾玉習慣性地去了白涌山,習慣性地墜進小池塘里,一次又一次溺進去,記憶總不時模糊,時常覺得自己仍是十二歲的時候,沉在顧家的紅鯉池塘里,會有人撈起他,暖洋洋地哭,熱乎乎地曬太陽。
顧瑾玉腦子裡的幻象越來越嚴重,時常發展成周圍環繞著幾個幻想中的顧小燈,有的喊他森卿,有的叫他樹杈子。
沉進池塘里的時候,他也總是會出現幻象,以為自己看到當初落水的顧小燈。每次看到有幻象出現,他便游過去打撈,即便無數次撲空,也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游過去。
這一次也不例外。
池塘外,顧瑾玉的四個親信牽著馬望天,閒話家常嘮嘮嗑:“這天壓沉沉的,怕是不一會兒又要下雪。”
另一人附和:“山雨欲來風滿樓,風不小,待會就去把主子叫上來吧,省得他又生大病。本來就有點瘋瘋癲癲,再生病那還了得。”
四個人邊說話邊計著時,以往都是顧瑾玉賴在池塘里,非得人過去將他生拉硬拽上來。
這一回不知怎的,不到一刻鐘,池塘里便傳來了巨大的水聲。
親信們以為是顧瑾玉大開大合地鑽上來透氣,扭頭一看,卻全部愣在了原地。
——鑽出水面的顧瑾玉臂彎里抱著一個人。
親信們不曾見過那麼漂亮的人,膚白如雪烏髮如緞,眉目穠麗骨肉勻亭,雙眼緊閉地依偎在顧瑾玉袒露的胸膛上,膚色差極具視覺衝擊。
親信們看傻了,用氣聲說話:“是誰在外頭找了美人丟進去的嗎?”
“是、是吧?”
“上哪找的啊?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親信們竊竊私語,不敢上前打擾,乾巴巴地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水裡的顧瑾玉也是呆滯的。
他反反覆覆地分辨幻象與現實的區別,越確認越近鄉情怯,越確認越五感封閉。
他抽搐著抱懷裡的人上岸,冰天雪地的深冬夜,意識不知何時回了籠,忽然膝蓋一軟,他抱著人跪到地上,慌忙無措地把人攏在腿上、收在懷裡緊緊抱住。
顧瑾玉腦子裡混沌地想著:
他好小。
小燈好嬌小。
原來他這么小一團嗎?
因為七年過去了?他的臂膀比當年結實,肩膀比當年寬闊,當初他與顧小燈的體型差,還沒有到如今能單臂抄住的程度。
顧瑾玉一邊想著,一邊用手丈量顧小燈的脊背,大手鉗子一樣,一張一合地往下量,把到懷中人的腳踝時,他輕而易舉地攥住,滿掌溫熱。
神使鬼差的,他小心地提起懷裡人的腳心,看到了紅色的劃痕,仿佛他不久前剛赤著腳在這荒原上奔跑,沙石草芽、無數萬物都能劃傷他。
顧瑾玉僵硬地托出懷裡的人,戰慄著將耳朵貼到他心頭。
平穩持續的心跳聲在顧小燈胸膛里,慢慢地傳進顧瑾玉耳中,再落回顧瑾玉的胸膛里。
搏動的心跳從四面八方而來,化成了天地間的盛大鐘聲。
洪熹七年隆冬雪,二十四歲的顧瑾玉抱緊十七歲的顧小燈,仰首嚎啕,徹夜不休。
第三卷 洪熹七年&mdot;長洛
第52章
顧小燈昏昏沉沉地做著泡在水缸中的水鄉夢,夢裡總聽見嗚嗚咽咽的哭聲,聽得他心生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