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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的,又躲在此刻溫熱的泉水裡藏眼淚。
水流忽然傳來異動,顧小燈正想鑽出水面,就被蘇明雅揪住了。
“唔?”
他鼓著腮幫子要掙開他,蘇明雅卻不由分說地把他壓在水底,顧小燈一睜眼就看到水中漂浮的長髮,眼睛在溫水和青絲夾擊下酸疼不已,懷疑蘇明雅要把他再一次溺死。
蘇明雅附過來,卻是抱著他渡氣。
顧小燈腦子裡嗡嗡作響,如夢如魘的,又推又打的,還是沒得奈何,不多時注意力歪歪扭扭地想——
這混蛋親人的功夫怎麼倒退了。
太差勁了。
*
顧小燈原以為上元節一過去,蘇明雅就該重投他的染缸,誰知他卻像紮根了一樣,天天守在這一隅。
蘇明雅白天總要揣著他,禮佛也好,看書也好,袋鼠揣崽一樣抱著,看書時看不專注,沒看幾頁便要低頭朝他討親,顧小燈怎麼躲都不成,只得想像自己被狗啃了。
也不知道怎的,蘇明雅如今接個吻總磕磕絆絆,在顧小燈的時間尺度里,這人不久前還是個親人高手,這會親得這麼笨拙生澀,一點都不舒服,讓他感到頗為意外。
顧小燈被他纏得煩,想要跟他討點醫書和藥物來擺弄,暗戳戳做點小東西,誰知被蘇明雅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沒得商量,你往後不要沾醫術。”
“為什麼?!”顧小燈大為不滿。
“我知道你身上的血不同尋常。”蘇明雅撥開他的衣領,冰冷的指尖貼著他的脈搏,“你再往醫術上深究,勢必又要抽自己的血試驗,可你受傷破皮都比常人癒合緩慢,藥物又無用,太危險了。”
顧小燈粲然的眉眼當即垮了下來,相當不高興地耷拉了。
蘇明雅還捋起他左袖,看他左臂上那道經年的舊傷疤,那是當年岳遜志挑釁作惡時讓顧小燈受的傷,傷口反反覆覆不得癒合,蘇明雅當年以為是他身嬌體弱,愛說他嬌氣便是從那時開始,後來方知實情,心中鈍得一塌糊塗。
他撫摸著顧小燈那道舊疤,沉默須臾,到底還是忍不住輕問:“你當初醫治我,流了多少血?”
顧小燈還生氣著,根本不想搭理他,便悶悶不樂地不看他。
他壓根不知道,大抵也不太理解蘇明雅、顧瑾玉等人發現身體裡曾流淌過他的血時的震撼。
在他們看來,飲血不亞於啖肉,顧小燈溫熱的一部分奔流不息地流淌在他們的血脈里,他組成他們的生命,拯救過他們瘡痍百孔的身軀,此後每一聲呼吸,都是顧小燈賦予的延續。
愛戀之中輔加再造之恩,意義厚重得遠超顧小燈能承受的範圍。
蘇明雅抱著他一遍遍地輕問,顧小燈被纏得受不了,沒好氣地飛了他一個眼色:“不記得了!”
小孩一樣。
蘇明雅摸著顧小燈因不高興而隱藏起來的梨渦,心想,他就是在這個小孩日復一日的哺餵下得來的短暫康健。
“真的不記得了?”
“我又不會特地去記住放了多少次血,想做就去做了!記不住就是記不住了。”
蘇明雅心想,那便是很多次,兩年時間,數不勝數。
他好生氣,不讓他學東西,便氣得毫不掩飾,眼睛都變亮了一個度。
蘇明雅越發病態地抱緊他,不多時喉結滾動,顧小燈也感覺到了,氣焰頓時低下來,僵硬地一動不動。
蘇明雅伸出右手給他,低聲地咬他耳朵:“你那麼想學醫,為什麼不給我診脈。”
顧小燈要從他腿上起來:“你先冷靜點……”
“我夠冷了。”蘇明雅抓住他扒拉著桌案的小手,又問他,“你為什麼不焐我的手了?你從前每到我懷裡來都會第一時間貼著我的手,問我如何又如何。”
顧小燈此時不敢動彈,他自在明燭間再見蘇明雅,光是觀他臉色,就發現他病得不輕,身體不必說,心裡也變態極了。
不然也不會見了一眼就迴避,這個人,怎麼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他無措了會,斟酌著說:“有的是人替你焐啊。”
“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顧小燈移開重點,蘇明雅要他繼續無微不至地喜歡他,他只得反去啐他,“我不信這麼多年蘇公子身邊沒人,你又養了長得像我的倒霉蛋,你怎麼老去霍霍無辜人?”
蘇明雅似乎生氣了,撥開他的衣領恨恨地咬他側頸,顧小燈又怕又驚,冷汗透背,末了只聽得他沉沉的不悅和侷促:“沒有就是沒有。”
顧小燈心裡直啐,淫棍!裝什麼裝!
被關四天後,這無窗地總算迎來了第一個外人。
彼時顧小燈正百無聊賴、生無可戀地讓蘇明雅揣在懷裡,擺弄一些他搜刮來的名貴但無趣的玩意,偽竹院的門外忽然傳來輕輕一聲叩,蘇明雅應了聲進來,便有捲簾風動。
顧小燈當來的又是那些啞巴一樣的僕從,但等來人停駐在八步開外,他抬眼一看便愣住了。
堂中站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瘦削精瘦,約莫高他半個頭,一身刺客似的裝扮,頭髮一絲不苟地束進發冠里,五官仍是有些幼態,神情卻十分肅殺正經。
顧小燈對上小青年的眼神,他呆呆的,對方卻像是司空見慣,只是簡單冷漠地掃他一眼,繼而向蘇明雅抱拳:“主子,您找屬下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