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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廣闊清新,你不要留在這裡。”顧瑾玉貼在他耳邊輕聲,“自出南境,你噩夢不斷,你忘了?剛出千山的時候你在我懷裡病得虛弱,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你夢見了七歲前的模糊記憶,夢裡人影可怖,嚎泣不斷,你說你很害怕。那麼害怕為什麼要回來?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不讓它的陰影再靠近你。”
顧小燈接了點雨,反手抹在顧瑾玉掌心裡,把窗關上了,轉身掛上顧瑾玉脖子,想用身體的重量把他壓倒,顧瑾玉感受到了,便直接後仰倒在鋪了一層綢的地上,任由顧小燈騎坐在他身上。
“我不走。”顧小燈開始在上位,軟糯又強勢地告訴他,“顧瑾玉,我要留下來,我和你一起,一點都不怕。”
顧瑾玉看著他:“我怕。”
顧小燈撫摸著他英俊的眉目笑了:“你連死都不怕,爭氣點啊。”
顧瑾玉閉上眼蹭他的手,渾身籠罩著一股陰鬱的眷戀。
顧小燈又去揪他衣領,又歡喜又憂慮:“我有好多話要同你說,你起來,他們說你沾煙毒了,我先看看你的脈象。”
顧瑾玉假裝是個聾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反正自己塊頭大,顧小燈搬不動他,他雙手戴著緊束的腕甲,顧小燈也解不開。
他閉著眼,在黑暗中更清晰地感受著顧小燈的重量,他溫熱的指尖,溫和的耳語,溫柔的輕吻,他是一根渡他出深淵的蜘蛛絲,又是一張裹住他沉進溫柔鄉的羅網。
顧瑾玉沉默著,覺得自己要溺斃了,直到顧小燈溫溫柔柔的聲音將他撈了出來:“過去的記憶,我全都想起來了,我誰也不想告訴,連晴哥都沒有透露,只想和你說,你聽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森卿。”
顧瑾玉猛然睜開眼睛,抱住顧小燈的腰驚坐起,環著他掂量兩下,聲音有些顫抖:“難怪清減了這麼多……”
“沒有瘦,是你力氣變大了!”顧小燈笑著吧唧親他一下,隨即摸摸他,覺得顧瑾玉也許是一身腱子肉的緣故,衣服下仍是蓬勃鼓脹的肌肉,看不出變化,還是很好靠。
顧瑾玉用力地抱住他,他寧願顧小燈永遠想不起來,忘記那些受錘鍊的折磨,長洛已經夠了。
“天銘十三年,我們十三歲生辰的隔天,你還記得嗎?那天你在我的學舍里問我,親生父母是什麼樣的。那時我只能很抱歉地說出個模糊,現在不一樣了,我能清楚地和你分享了。”
顧小燈靠在他胸膛上聽心跳,剛說完個開頭就感受到顧瑾玉壓抑的顫抖,便抱著他拍拍後背。
“我們的娘親叫小腰,在這千機樓出生,武道上天賦異稟,非常年輕的時候就以殺證道成了黛鏽壇的壇主之一。說來也巧,你記得葛東晨父親的赫赫軍功嗎?
“葛萬馳在約莫二十八九年前平定南境的巫山族,把異族族長阿千蘭擄在身邊,那時候,千機樓也對巫山族的蠱術有興趣,便派出精銳到南境試圖奪走阿千蘭。當然了,葛萬馳綁得緊,他們得不了手。”
顧小燈捋了足有七天才把過去的歲月捋出邏輯,包括一些細枝末節,比如少年時在長洛,葛東晨的母親阿千蘭是基本不踏出葛府的,那時人人都知道是葛萬馳愛妻如命又禁錮不放。如今想來,恐怕還有一分他怕她被不知來路的人擄走的隱秘恐懼。
“小腰就在這批追捕阿千蘭的精銳里,她是個有了目標就極度堅定的人,她從南境追到長洛,被多次召回也不放棄,一根筋地想把阿千蘭搶去為雲暹助力……這位是你生父,一個同樣想出逃、自知做不到就嘗試改變內部的人。
“長洛啊,晉國偉大的繁華國都,當小腰潛入時,她定是被驚住了,即使一路而來都在刷新認知,但踏入長洛的時候她還是會被徹底震驚。我想她那時的感覺,就像你十二歲那年,突然得知自己不是顧家的孩子一樣驚恐。
“她在長洛滯留了好一陣,像蝙蝠一樣在檐角窺探著一切,窺探到最後,恍然覺得自己其實本該是蒼鷹,她可以。這是她第一次決定脫離千機樓,她不打算回去了。”
但一人之力擋不住原生的深巨泥沼,她滯留不了太久,千機樓的其他死士將她帶了回去。彼時千機樓打算廢去小腰的武藝,被當時的少主雲暹扛下,以姻緣締結換了她的康健。
表面的順從持續到顧瑾玉的到來,雲暹助她出逃,她又越過千里逃到了長洛,潛入了彼時正值掌權之勢上升的顧家,藏在東林苑銷聲匿跡,恰逢安若儀也產子,因著私心與憂慮,她將兩人互換。
出逃之前,雲暹與她約定,倘若順利,他將推翻項上刀,執掌千機樓,成之則發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密訊告之,敗之則杳無音訊。
雲暹敗了。
小腰也輸了。
她第二次受捕回去,這次被廢了一半武功,剩下的一半是雲暉力保,荒謬的代價和當年一樣,同樣是姻緣締結。兩年後雲正出生,三年後小產,五年後雲珍早產,七年後與尚存一息神智的雲暹聯合,再起一次兵變。
這一次雲暹墮入毒池,小腰墮入死亡。
但云錯——顧小燈出逃成功了。
“她在那七年裡其實試圖逃跑過不少次,甚至曾經成功過,但因為想把我也帶走,因此失敗了……為此她吃過不少苦頭,身體越來越不好,雲珍出生後,她的手更冷了,我當時便隱隱害怕,直覺她剩下的壽命不長了。”顧小燈情不自禁地握住顧瑾玉的手,還好,他是熱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