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眾人陷入迷茫,面面相覷一圈,試探著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一口,喝入口中後,頓時明白這茶鋪生意怎麼如此寥落——茶太難喝了。
他們看向顧小燈,見他端起碗,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就見他無所顧忌地呼嚕呼嚕喝起來,喝罷面色不改,又興致勃勃地去剝瓜子。
他長著副大美人皮骨,分明是該錦衣玉食,該千挑百剔,可他如今布衣布帽地在野路鋪子上安然若素。
顧小燈揣著平常心和一圈看似嚴肅實則呆直的暗衛閒話,知道當暗衛的,越神秘越能保命,便不問他們年歲姓名與籍貫。
“大樹杈子待你們好嗎?”
首領納悶:“公子,大樹杈子是?”
“顧瑾玉的外號。”
眾人呆滯,呆罷互相環顧對視,領悟了一個新的取笑主子的樂子。
顧小燈便吃著瓜子,好奇地看他們對顧瑾玉的態度,從周遭人去估量一個人的變化。
“挺好的。”首領搭話,“算是個……好樹杈。”
其餘人忍笑起來,似乎是為了掩飾侷促,其他暗衛都自覺去剝瓜子,都是有武功的人,剝起瓜子來又快又好,不一會兒就裝滿了小碟子,推到顧小燈的茶碗前。
顧小燈便一一謝過,一顆顆吃,邊好奇地問他們的話:“他有多好啊,他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很會騙人,騙了我五年呢。”
暗衛們臉上浮現出吃到八卦的表情波動,腦門上刻著“難怪”兩個大字。
首領想了想,認真答道:“他是個信守承諾的樹杈子。生能給我們安定,死能給我們身後人濟養,不只對我們,對那些正兒八經的部將也是一樣的。他平時也不算難伺候,和其他主子比,好得很了,就是吧……這些年裡偶爾會發發瘋,一發瘋便叫人頭疼。”
顧小燈頭上的虎頭帽歪了:“得了什麼難治的病嗎?”
“可能心病大一點。”首領覷顧小燈一眼,訕訕地指一旁的同僚們,“公子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其他暗衛端茶牛飲,嘴拙地點點頭。
似乎是這話題引出了首領當差多年的無語,他帶著若干怨氣皺起臉,先往周遭巡視一圈。
晌午人少,只有沒有經商天賦的茶鋪老闆美滋滋地蹲在不遠處鼓搗他那難喝的粗茶。
“公子不知道,我是繼祝留祝大人之後續上來的牛馬,國都到塞外都跟著,當差累死累活沒啥好指摘,吃的就這碗飯,遇到一個不錯的頭目幸運至極。就是每次見那樹杈子犯病,心裡就突突幾下,生怕他兩腿一蹬讓我們這群兄弟沒了這碗飯。”
“他身體是鐵打似的,不怕刀槍劇毒也不怕塞外風雪,常把流血不當回事,從塞外到國都,醫師不知道輪流上陣治了他幾回,身體倍兒能扛,命還大,本來是個好主子,可是他那心病嚇人,不定時就犯,一犯起來神志不清,然後就作死。”
一桌的暗衛撇著嘴小聲附和了:“是的,忍他作死忍很久了。”
顧小燈揚起眉毛,聽了一會覺得這群暗衛有些單純,和顧家裡其他土生土長的故人們不太一樣,如奉恩奉歡他們,說話總是十分留六分,最會彎彎繞繞與曲折藏意。
眼前這批人則是顧瑾玉一手提拔出來的,從祝留到他們,性子都有些純直,越發讓顧小燈覺得顧瑾玉城府深,找一堆心眼子比他少的人來做牛做馬,可不得被他使喚得團團轉?
他喝口茶,警惕不可小覷和大意:“那他怎麼作死了?你們一人舉一件例子?”
暗衛們還真就一人說一件,顧小燈起初沒當回事,心想顧瑾玉不是還沒死嗎?還活蹦亂跳地位極人臣,應當不算捅出多大簍子。誰知道從茶桌那一端聽到茶桌這一端時,聽得他沉默了。
他越聽越覺得古怪,揉揉後頸問:“不是……他經常去白涌山,跳進那口池塘里?”
“昂!”首領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他只有在北境的兩年裡是安分的,去之前與回來後,那口小池塘被他一個人攪得天翻地覆,泥巴都被他翻新了,這要是塊耕田,非得種出一年四季的千八百擔糧。”
“好幾次都以為他溺死在裡面了。”旁邊一個暗衛接腔,“三年前我還提議過,讓他再潛下去的時候帶一根長長的蘆葦,叼嘴上,潛下去之後露個蘆葦尖尖在水面上,我們要是看到那蘆葦尖墜下去了,就能知道他出事,也好趕緊撈他出來。”
顧小燈遲疑地眨眨眼,像只歪了腦袋的小老虎:“下去……找我?”
“可不是麼?尤其當年天銘十七年,自知道公子掉進那裡頭,他又是下水又是到處殺人……”首領說禿嚕了嘴,唯恐說得太血腥把顧小燈嚇到,連忙正襟危坐地閉了嘴。
顧小燈扯住虎頭帽兩端的帶子,一邊拉扯著一邊牽引帽子上的虎耳朵抖動:“這話有歧義,你好似說得他殺人是為了我一樣。”
首領便點頭,而後又搖頭,岔開了話題:“他好像是知道自己有心病,可他就這麼放任自流了,不然前年也不會那樣尋死覓活。”
“前年怎麼了?”
“差一點點就讓他自盡成功了。”
顧小燈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