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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離開,即將駛進長洛東邊的青龍城門時,顧小燈勉強穩住心神鑽進了車廂里:“你是鸚鵡嗎?叫了兩刻鐘都不停,我聽了都口渴!”
顧瑾玉縮到角落去,胡亂一陣拍車裡的機關,掏出了一個銀壺巴巴地要遞給他。
顧小燈醞釀起來的肅穆被顧瑾玉神經兮兮的小心行止破了功,嘴角抽動著,拼命繃住小臉:“衣服濕成這樣,冷嗎?”
顧瑾玉搖頭,他用內功護體了,但不說。
顧小燈沒有可憐他多久:“顧森卿,我們的事最好不要拖泥帶水,我要同你講明你我之間的關係。”
顧瑾玉攥緊了銀壺,蜷在角落裡,通身只有眼珠子僵硬地動了動。
看他這癲模樣,顧小燈拉低帽檐,舉起一個拳頭揮揮:“我真希望你是雜技團的頂樑柱,或是戲台子的大頭目,又能演又能扯還能騙的,我現在反倒巴不得你還是在騙我。”
顧瑾玉目眥欲裂:“我……不是……”
顧小燈看到他把那精緻的水壺攥凹陷了,嘀咕了聲敗家,劈手奪過來,隨後把住他的脈搏,硬邦邦地數落:“你能不能放鬆點?我看你病得不清,我診診看。但我不過是個野路子藥人,你聽著,有病得找好醫師治,休想賴到我頭上去,我不是你的系鈴人。你解決自己的人生,療愈自己的創口,看你以前不是軟弱人,以後也不是,對不對?”
顧瑾玉看著他,嘶啞道:“不,我很軟弱,我不能沒有你。”
“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顧小燈的小指翹起來,“你只是腦子有點錯亂,把過去人世艱難的苦楚誤會成是對我的思念了,我真擔不起。”
顧瑾玉神志恢復了些,忍著眼淚繃著手臂,垂眼看顧小燈小小的蘭花指:“我沒有錯亂,我很明白。”
“怎麼明白?”
“你心裡有桃源,永遠不會幹涸。”顧瑾玉低聲喃喃,“你少時見過山林川流,天地在你心裡,豁達明朗,我忌恨過你的桃源,我也去見天地,可我心裡養不出桃源。我多虛度了七年,見過更多的人世和世人,沒有人像你一樣希望不絕,無論我是人世艱難,還是紅塵順遂,我都……”
“愛你”的尾音被他自己吞回去。
他抬眼看顧小燈的反應,顧小燈的臉上是“哇塞”的驚訝神情,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沒有半分迷惘:“那是你自己對人世的新體悟,功成不必在我。”
顧瑾玉心裡劇烈一震。
他撒開顧瑾玉的手,指尖細細摩擦著,就如他此時運轉思考的小腦瓜:“我怕是醫術一般,診斷不出你有什麼疑難雜症,就是你好像有點上火。顧森卿,你坦白告訴我,你真的沒有什麼非我的血就治不了的麻煩病嗎?”
顧瑾玉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委屈炸了:“我沒有……我真沒有……我沒有存利用你藥血的心,一點也沒有!我很麻煩可我沒病!”
他再嚷嚷顧小燈也不怕他了,只轉著眼珠子打量他:“那我來和你約法三章了,你喜歡我這件事,我一點也不想拖,咱們快刀斬亂麻地一錘定音吧。”
顧瑾玉瞬間捂住耳朵,臉上浮現絕望。
顧小燈不管他,知道他就算沒聽見也能看懂他的唇語,便豎起一根根小手指。
“第一,咱倆不可能,我不接受,你趁早認清現實,別做夢,也別做幻覺。”
“第二,你騙我五年,我不原諒,雖然你嘴上認錯,可我還是生氣。”
“第三,關於咱倆以後的關係,你自己說了讓我來決定,我不可能跟你做戀人,也很不情願跟你當兄弟……”
顧小燈說到這也有些煩惱,他糾結地捏捏耳垂:“我思來想去,就從身邊的所見代個例子吧!以後你我就是花燼和小配的關係。”
顧瑾玉:“…………”
“你是海東青,我是牧羊犬,品種不一樣不能強求。因為一點緣分同在一個屋檐下,我們成了家人一樣的存在,大部分時候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飛禽和走獸的關係,偶爾才會有一點家族成員的交集,不緊密,不深厚。”
顧小燈有些滿意自己能找到這麼絕佳的例子,但顯然顧瑾玉不滿意,眼淚又潰堤似的大流特流。
“不許哭!”顧小燈兇巴巴地訓他。
顧瑾玉努力地想忍住,但實在太崩潰,便抬手捂住眼睛。
“更不許死。”
他聽見顧小燈放輕的聲音,裹挾著無奈和溫柔。
“我是討厭你,至多不過希望看你倒霉幾遭,但你要是一命嗚呼,我心裡不會好受的。我想要至少過到快快樂樂的花甲之年去,你不是說想同年同月同日死麼?”
車廂中無言,顧瑾玉的哽咽聲逐漸平息。
*
馬車沒有趕回顧家,而是停在長洛東區的一家衣料鋪,顧小燈昨天逛出了好些中意鋪子,腦瓜上的稀罕帽子就是在這兒相到的,怕顧瑾玉在上元節這等好日子害了風寒病,於是直接把他領進去了。
顧瑾玉還有些如喪考妣,顧小燈便推他後背一把:“你頂著張愁眉苦臉的棺材臉,一點朝氣也沒有,年輕人該有年輕人的模樣,這麼遲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