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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七日即可破。”顧瑾玉不管腦子裡裝著怎樣的念頭,應答都毫不猶豫,大約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一心幾用,“叔父,是我沒能領會西境的天象特別之處,暴雨不斷,致使我的下軍攜帶的破軍炮受潮,無法發揮應有的效力,不能將神醫谷一舉碾碎,才使以其為首的門派觸底反彈,這是我的過錯。”
姚雲暉笑嘆:“看來只能等待蒼天停淚了,西境就是如此,往年冬雨也連綿不停。話外,破軍炮所需的礦脈在你的封地,你據地多年,沒有讓手下的匠師研究防潮的新破軍炮?”
“晉國四項法令之首,便是晉廷嚴管破軍炮。”顧瑾玉適時頓了頓,“即便是我,也不能徹底避開中樞耳目。”
姚雲暉有所信,笑道:“我們的菸草,今年倒是研究出了一種能溶於水的潮煙,用途甚廣。”
“侄不如叔父,錯在於我。”顧瑾玉輕描淡寫地提起了他的名字,“不然叔父方才不會以錯喚我。”
姚雲暉微微一頓,而後輕笑:“不是怪你……是你原本的名字就是這個字。”
“我的原名,單字一個錯?”
顧瑾玉問得平靜,然而眼前又出現了不受控的幻覺,看見幼小的顧小燈頂著一個難聽的雲錯之名,低頭垂手地走過一天又一天。
他一定不喜歡這樣的爛名。
姚雲暉眯了眯眼,端詳了他片刻,像是有什麼話想說,最後卻只道:“叔父老來多健忘,也許是記錯了。你父母定然給你擬過最好的名字,只是沒有機會告訴你。”
顧瑾玉對這罕見的溫情置若罔聞:“那個代替我在此活了七年的孩子,他問過自己為什麼被叫小錯嗎?他會問的,你們怎麼回答他的?”
姚雲暉沉默,不知是回想還是迴避。
“即便是這樣的名字,那樣的身份,他有沒有過過生辰?有沒有一枚刻著他名字的令徽?雲錯的令徽有沒有帶給他生存的好處?他走之後,他在千機樓的痕跡留有多少?”
“瑾玉。”姚雲暉緩聲打斷他,親自點燃了一桿雲霄煙遞給他,“你若是對那孩子念念不忘,下月十五再走一趟神降台也無妨,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把棠棣閣之事商議好。”
煙霧越濃,燃燒越盛,顧瑾玉沒接:“我只有一個要求。我的佩刀在進千機樓的第一天被收去了,進棠棣閣之前,請把那柄刀還給我。”
姚雲暉斟酌了一會:“可以,但你只有一次機會。進棠棣閣,向來一是長老所召,二是特殊時日覲見。”
“下月十五祀神日,我獨自前往。”
“叔父無法在外予你援助。”
“我知道,便是能,您也不能助我,以防我敗牽連到您。”
姚雲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勝則皆大歡喜,叔父希望你不會重蹈你生父覆轍。”
顧瑾玉肩膀一側:“叔父喜好摘人首級把玩,不知可有把玩過老而成妖的首級,如果您有興致,我便將棠棣閣中的一百六十七顆頭顱摘得整齊些。”
姚雲暉臉上有一晃而過的錯愕神情,大抵這是平生第一次得知雲氏元老的人數。
顧瑾玉忽然有些想問姚雲暉,每次被那些棠棣閣的長生老怪物召進去時,在無數的鏡子中央到底看見了什麼。
如果不是透過鏡子數那些老怪物的人頭,那就是對鏡數著無數個猙獰的自己。
那麼醜陋,怎麼忍的。
*
八天後,十一月初一寅時。
顧瑾玉夜半醒來,忘了幾時入睡,他也不在意,垂眸看到臂彎里貼著呼吸均勻的顧小燈就夠了。
天還遠遠沒亮,他輕撫著顧小燈的長髮,很快想起今天要去做什麼。
去黃泉核,見他那位脖子上掛著手骨的父親。他以剿滅棠棣閣為理由,讓姚雲暉同意他前來找生父試問前車之鑑的機會。
即便雲暹那狀態根本無法用人言溝通。
一眨眼,不知怎的就到了巳時時分,人也站在了黃泉核的入口,懷裡沒有了活色生香的顧小燈,一時灰暗如天柱傾頹。
顧瑾玉用了兩瞬的時間想起空白的時段,來之前,顧小燈費勁地作出了一枚嵌在金縷球里的靈藥,交給他帶來給雲暹,以作解毒之用。
顧小燈最不想見到的事裡,絕對有一件是他們父子相殘。
顧瑾玉其實非常想把生父送到真黃泉去,可是顧小燈昨夜似乎說了好幾句雲暹是“咱爹”,他便轉了念,覺得留著親爹當做他和顧小燈之間的一個聯合羈絆也可以。
細數而來,兩人有個殘疾爹,傀儡哥,鷹弟兄,狗兒子,還會有個鳥外甥,羈絆豐富多彩。
顧瑾玉逐漸覺得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走進黃泉核,雲暹石頭一樣,和其他深褐色衣武士守在壯麗有序的機械堆里,聽到腳步聲,雲暹先抬眼望過來,其他武士則此起彼伏地跟著抬頭,每一雙眼睛都沒有眼白,像一群活屍。
只是雲暹看到他後,默默地把放在衣襟里的手骨輕輕撥了出來,死氣里更顯死氣,兩相負負相加,又釀出了一縷詭異的活氣。
顧瑾玉走上前去,身後有樞機司的死士不遠不近地盯梢,姚雲暉原本想一同過來,但姚雲正至今都被梁鄴城的亂象扯著後腿回不來,做親爹的才開始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