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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坐針氈到頂峰時,台上的戲也演到了劇烈的地方,群體到絕境時,有新的伶人身穿黑衣登場,面戴同樣不摻一絲雜色的漆黑面具,身形高大健美,一開嗓聲音低沉悅耳,像雷雨掃平了濃稠的血跡。
顧小燈哇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跟著其他看官一塊拍手,不僅是覺得終於從悲劇中解脫出來,還在於他發現這黑衣伶人的聲音有一點像顧瑾玉。
接下去的戲便是天上雨神降世,指派人間聖子救世,剛才被人們分食的小伶人搖搖晃晃地走向雨神,身上血衣換白衣,昭示捨身成仁,幼童成聖。
顧小燈又麻了:“……”
身體不知怎的發起冷來,流動的巨型色塊像湧進了眼裡,小刀劃拉一樣,窒息得他佯裝眼睛酸癢,趕緊半摘下小豬面具揉揉眼。
戴回面具時,他忽然發現台上的雨神正朝他看過來,漆黑面具後的眼睛像兩攤墨,黑得有些觸目驚心。
顧小燈萌生一股遁地的衝動,剛想拉住張等晴的手,台上的黑衣雨神抱起白衣聖子,竟直接下台往他們走過來了。
“!”顧小燈趕忙往張等晴那邊躲,“哥哥哥,人過來了!”
張等晴被他逗得不行,伸手把他夾住:“沒事沒事,這是正常流程,神降戲嘛,扮演雨神的人會特意抱著聖子到台下走一圈,還會用那面具碰一下個別看客,意為賜福,圖的就是一個沉浸。別怕啊小燈,被一齣戲嚇炸毛了啊?”
顧小燈還有些怵:“邪里邪氣的……”
因他們坐得靠前,黑衣伶人沒一會就走到了他們前面,顧小燈心中合掌祈禱趕緊從自己身邊走過,誰承想那人好死不死的,就在他面前停住了。
他又怕又實在有點好奇,顫巍巍抬頭看了一眼,就見伶人抬起右手摘下臉上的面具,一張英俊得有些意外的年輕臉龐顯露,把顧小燈看懵了。
這飾神的帥哥抱著小孩彎腰,手裡的雨神面具貼了貼顧小燈的小豬面具,用那把和顧瑾玉有些相像的嗓音低聲說:“諸、神、佑、你。”
聲音雖低,卻迴蕩滿樓,周遭掌聲雷動,顧小燈才醒神過來,兩手一合朝帥哥道謝:“佛祖也保佑你,保佑你發大財。”
他的聲音小小的,幾乎被淹沒了,身旁的張等晴聽見了,越發笑得兜不住一口白牙,面前的帥哥也聽清了,戴回面具前笑意一閃而過,竟是個有酒窩的。
伶人走完了一圈,只賜福了顧小燈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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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顧小燈騎回自己的小毛驢,這才在斗笠下大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薄薄冷汗。
張等晴問他看完戲的看法,他心有餘悸地給他哥一拳:“你一直在笑!還笑!提前也不說仔細點,那些伶人的嗓門快把我的耳朵轟成幾瓣了,那排演的內容不乏瘮人的,很可怕啊喂!”
張等晴難得挨揍,笑得腳下趔趄,步伐如醉:“好好好是哥壞,以己度人了,以為我寶貝弟弟經歷過真奇蹟,不會害怕這些裝神弄鬼的,誰知道你的膽子這么小?”
“也是吼。”顧小燈想到平白跨越了七年,頓時把自己開解了,轉而摸摸張等晴的胳膊。
“驚嚇歸驚嚇,你的運氣倒是好,第一回 看戲就趕上神降賜福。”張等晴反手拍拍他,“雖然哥不信那些,但剛才那一出,我倒是希望真有諸神保佑你。”
“人間的哥和天上的老爹都是我的神,嘿嘿。”顧小燈比劃著名大拇指朝他肩膀一戳。
張等晴受用地點點頭,正要問他還想不想去哪裡閒逛,忽然餘光看見一個扎眼的大個子過來,頓時翻了個白眼,扭頭嘖著。
顧小燈戴著斗笠,視線有些受限,剛想拍拍他哥說話,肩膀就被冷不丁地輕拍,一驚一乍地轉過頭,突然就憋不住笑了。
“你……怎麼過來了啊?”
顧瑾玉戴了一個誇張的鬼面來,歪著頭站在小毛驢旁邊,想嚇一嚇他。顧小燈剎那看到他,肢體都透著明顯的驚喜,抬手屈指敲了幾下鬼面,撓著玩一樣,顧瑾玉剛摘下鬼面,他就掛到他脖子上抱一抱,像一隻掛脖的狐狸或者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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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上,也是一身黑衣的姚雲正眯著眼俯瞰著,手裡也拿著一個面具,他那天降親哥拿著鬼面,他拿著神面。
他遠遠看著掛在他親哥脖頸上的白皙手腕。
很快他決定了,來日他要把那雙手砍下來,在餘溫未盡時,也放到自己脖子上環住。
第122章
直到入夜,顧小燈都感覺得到顧瑾玉的情緒不太對。
下午他們從滾肚子街一塊回來的,顧瑾玉送他回府,護送中總像是不放心,一個將王,戴著面具當牽驢奴,亦步亦趨地牽著他的小毛驢,把他送回將軍府後,自己又急匆匆地跑去繼續辦事。
顧小燈看他一身墨服朱帶,烈日下像一個摻血的墨點子在大地的黃紙上逶迤。直到月上重窗,墨點子才煥然一新地回來。
這夜他來顯然是狠洗過,來到顧小燈面前時,顧小燈既看到他的手背泛紅,也嗅到了他指尖的皂角香,頓時猜想他今天在外面是殺豬了還是宰羊了。
顧瑾玉在他身邊坐下,靠得雖近卻身體僵硬,問他今天玩得盡興與否,身體難不難受。
“我好得很,倒是你,”顧小燈又抱一抱他,下午在滾肚子街那看見他時,他就覺得他情緒不對了,鬼面具戴臉上,人也像個鬼,“你怎麼了啊討債鬼?今天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