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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燈還放不下芥蒂,做不到徹底善待他,也無法違逆本心故意折磨他,便只好在嘴上凝聚起氣勢,凶一凶他,嚇一嚇他。
顧瑾玉搖搖欲墜,痛並享受著。
畢竟對他而言,最恐怖的不是顧小燈恨他,而是顧小燈徹底無視他,遠走高飛,再也不給他一個眼神。
那他就真的萬念俱灰地去跳河了。
在他心裡,他甚至恨不得顧小燈切實傷害他,因為他知道,顧小燈要是傷了他,就一定會親自監督著,緊盯著他癒合和康復的過程。
他腦子有些抽,於是情急之下說了一句直白話:“我就是想陪你開心,天地都是我朝你示愛的工具。”
顧小燈懵住,眼睛瞪得滾圓,小木偶一樣僵硬地扭過脖子去看顧瑾玉,這廝還一臉認真地驅著車,好像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
顧小燈結巴起來:“你、你……”
顧瑾玉後知後覺,從脖子往上到耳廓再到側臉一點點變紅,他把車趕得歪了些,強行繃著冷靜,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待在顧小燈身邊。
半晌,顧瑾玉的胳膊迎來了一個小拳頭。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滾!我自己來趕車。”
“不滾……我就要當車夫。”
於是車夫迎來了一路不輕不重的小拳擊打。
車夫感到很幸福。
*
午時,顧小燈還是牽著小配跑到了顧瑾玉口中的那條清澈小溪。
他只是不讓他跟著,自己跑來領略大千世界的美景,偶爾腦海中想到顧瑾玉那句逾越了手足家人的話還是有些惱,也很是無奈。
被人喜歡和珍重自然是好的,但那偏偏是顧瑾玉,又偏偏是那種感情。
顧小燈心情複雜地在西邊找了塊圓潤大石頭坐下,小配不用繩套,活蹦亂跳地圍著大石頭一圈圈地轉,轉得顧小燈簡直要眼冒金星。
他無人傾訴,只得抱膝坐在青石上,感清風,浴細雨,看一溪蜿蜒,清流見底,蝌蚪順流,心情又好又唏噓。
“小配,你說你爹為什麼會喜歡你叔呢?”
小配回以熱烈的汪汪汪。
顧小燈想不通,望著眼前霧蒙蒙的好景色,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聖賢書上看到的詩句。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顧小燈剛覺得自己既覺長夢,又知平生,就想到自己連七歲前的記憶都沒有,實在不能算個清醒漢,至多是個囫圇人。
他苦惱地抓一抓頭髮,忍不住對狗興嘆:“要是晴哥在就好了!”
花燼從腦袋上一飛而過,小配看見小夥伴便奔跑著去追,一躍跳進溪水裡,狗刨得很歡樂。
顧小燈心有所感,轉頭一看,見到一身單薄黑衣的顧瑾玉走過來。
顧瑾玉風一樣過來,拉住了顧小燈跳下青石欲往溪去的衣袖:“小燈,斥候來報,前方城鎮的護城河因水庫壞閘而暴漲,淹亂了半片營地,日落前趕到那兒也沒有營地可宿,今夜我們就在此地紮營即可,明日再全速趕行程。”
顧小燈被燙著了一樣拍開他的手:“哦!”
顧瑾玉低頭看他,眉眼攏著溫情:“你別生氣,你喜歡吃魚嗎?我到溪里去給你抓兩條魚好不好?正巧下午有時間了。還記得嗎,你剛進廣澤書院的那一年,我因公事而去了外州,到了顧平瀚的軍營去辦事,那時我就經過這裡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外出見過的小溪,那時也在這裡宿的營,我親手抓了幾尾魚,一直記得那個味道。”
他向顧小燈分享過往不多的好紅塵,說罷便直接挽袖下水去,即便周圍有狗刨搗亂的小配,他依然麻利地抓上了四條春肥野魚。
顧小燈在岸上瞪圓眼睛,沒等多久,就見魚在岸上拍,小配跳上來甩動皮毛上的水,而顧瑾玉挽袖露著疤痕遍布的精壯胳膊,身上不見濕多少,水下霧裡來,少見的熱活。
四條肥美野生魚,一條投餵了花燼,一條給了小配,顧小燈舉著糖葫蘆一樣舉著烤魚,咬進嘴巴里時都覺得一切如在夢中。
顧瑾玉手垂在膝蓋上,閒適熟練地烤著最後一條魚,預備他若吃不飽再投餵:“合胃口嗎?”
顧小燈不像他會說謊話,吃得腮幫子鼓鼓,鬱卒之氣一掃而空,好奇地看著他用來烤魚的火:“好吃,你手藝不錯。這雨沒停呢,火不會滅嗎?”
“不會的,中樞那頭研究出來的軍隊專用明火,這東西比破軍炮還實用。”顧瑾玉說著把魚烤完,只抬眼看他。
“看我能頂飽還是怎麼地?”顧小燈吃得開心,“你也吃啊顧森卿,你又不是真的樹杈子,淋個雨就能發芽的。”
顧瑾玉便笑:“不餓。”
說著他好像意識到有撒謊的成分,於是抬手指指自己心口:“但我心裡好像會餓。”
顧小燈以為他是被那控死蠱折磨出來的痛覺:“什麼?你是不是身體哪裡不適?”
顧瑾玉搖頭,不知道是不是上午那一句脫口而出的實話挑開了彆扭的神經,他又直白地說道:“不會,我只是看著你,想咬你一口。”
顧小燈又迷茫又無語:“你又發什麼癲了?”
顧瑾玉歪著腦袋看他,改口說了別的:“我晚上能不能畫一幅你的畫?就畫你剛才吃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