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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燈對人與人的故事感興趣些,也敏感些,對蕭然所說的種種時空概念、千年因果不太能捋清,傾聽時便去捋自己力所能及的,五指不斷捋長發,紛揚落花過手背。
蕭然與他講述了許多歷史長河中的故事,還談到了百年前的煦光帝高驪和獅心後謝漆,因為那對帝後做了一些對他極為不利的事,導致他如今只能抹淨自己的存在,小心翼翼地不引起高家的注意。
換在百年前,他可曾是以鬼身的意志,操控晉國數百年,掌握異世近七個,現在都不行了。
蕭然講述得不平,顧小燈卻聽不出什麼抱怨的意思,他想,蕭然這隻鬼已經隔絕人世太久太久了,除了對死去愛侶刻骨銘心的執念,對待其他萬物的感情早就被時間湮滅了吧。
看破不需要說破,尤其是自己也疑似是這一樁痴纏舊聞里的當事人。
但顧小燈還是在蕭然停下時,閒話一樣問他:“蕭然,我是你那個倒了八輩子霉的愛人的轉世,對吧?”
蕭然懷裡的無頭人偶又被一陣風吹散。
顧小燈撿起一片枯萎的落花,放在掌心裡觀察它的凋零:“那什麼,一個人只有一生,因為經歷只有一世,記憶就只有一生,你要是把執念發泄到陌生的轉世上,那就既跌份又過分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用幫助為藉口,用非人之力干涉我的人生,干涉我的時空,其實也很惹憤怒的。”
誠實或許會和瘟疫一樣互相傳染,蕭然沒有說謊,也沒有掩飾,只是抱住不成人形的人偶說:“對不起,我忍不住。忍不住思念,也忍不住不干涉,攢夠了餘力,便想見見你們,見你們心如刀絞,我便想用手上剩餘的這點能耐,幫你們脫困。”
顧小燈把落花放到地上,認認真真地坐好:“我說,蕭然,差不多了,饒了我們吧。在這世上,我真是找不到比你更過分的人了。”
蕭然執拗道:“這百年來,我所干涉的已經不多,我只是守著你們,倘若你們安好,我便沒有打擾。”
顧小燈想罵人……罵鬼:“這種所謂的守望很噁心,還很可怕!”
“我知道。”蕭然抬眼看他,眼中沒有濕意,只有蒼涼的執拗,“小燈,我知道,對不起。”
顧小燈搜腸刮肚地想要狠狠罵他,蕭然卻驟然伸手,冰冷的手貼在他額頭上。
顧小燈只覺腦子裡傳進了一縷微涼的冷意,頃刻之間便神思恍惚地感到睏倦。
蕭然低頭來,額頭與他眉心相貼:“不用怕,等你醒來,一切就像一場短暫的黃粱夢。你……你們都不願意見到我,可我想見你們,我來記住你們就可以,你們不必記得我。”
顧小燈已然聽不太清,眼皮沉重地闔上,身體搖晃著往前栽倒,一舉撞散了蕭然懷裡的落花人偶。
蕭然環住落花里的顧小燈,半晌,也只是跟著一同閉上眼,話是對顧小燈說的,也像是一場予己的千年的催眠。
“睡吧,待你醒來,你會身處一個更好的時空。”
一陣良久的寂靜之後,蕭然睜開眼,低頭對著空空如也的懷抱輕聲:“你所愛的人,和愛你的人,都簇擁在你四周,他們匍匐在你腳下,等你一句……最尋常不過的問好。”
第51章 【出水】
洪熹二年的十二月冬,顧瑾玉結束了北征的亂象,預備在新春前收兵和欽差團回長洛。來時五個主將只有他一個回去,他一人登臨高位,腳下便有難以數計的骸骨。
三皇長女高鳴興將與他同行,原本蘇明韶也當同行,但她似乎收到了什麼急報,提前十天趕了回去。
高鳴興表面雖和顧瑾玉不對付,但因為祝留的緣由,私下還算可以,便抱刀拐進他營帳里追問:“顧瑾玉,蘇家遇事了,不會是你從中作梗的吧?”
顧瑾玉不動聲色地解下腰刀擦拭,警惕任何一個帶兵器近身的,故作不明所以:“我什麼也不知道。蘇家不是正如日中天,能出什麼事?自廟堂到邊關,蘇家有文臣有武將,要金礦有金山,要良田有萬地,他們能有什麼事?”
“事不小,蘇宰相遇襲了。”
顧瑾玉擦拭刀鞘:“權勢中人,哪個不曾遇到暗殺?何以蘇家遇襲,您問責我,那麼我前頭屢屢遇刺,也能反過來懷疑到蘇家頭上了。”
高鳴興崇武,厭惡彎繞,登時死魚眼:“顧瑾玉,相識不少年了,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孫子,別說蘇家遇襲我懷疑你,葛萬馳被殺我都疑心和你脫不了干係。看在交情上,我好心提點你一句,你殺人殺不乾淨,小心把渾水攪大了淹到自己,皇姐今天能用你做臂膀,明天也能斷肢另接。”
顧瑾玉敷衍地道謝:“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高鳴興粗俗地回了聲“說個屁”,大步流星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顧瑾玉的視線這才從刀柄上離開,無聲地冷笑起來。
他覺得他和葛東晨、蘇明雅等人的互相撕咬很好玩。
只是沒冷笑多久,花燼從外面飛回來啄他磨鳥喙,直系下屬也扎進營帳來,遞上了長洛最新的消息。
顧瑾玉任由花燼在肩上撲騰,展開信箋一看,眼中便燒起了火。
【女帝找到了安若儀與顧如慧,現秘而不宣地安置於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