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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怎的,翌日葛東晨和關雲霽身上便都掛了彩,一個吊著胳膊,一個瘸著腿,沒戴面具的鼻青臉腫,戴了面具的瞧不出傷勢。他們泰然自若地杵在顧小燈兩邊各占一個角落,就這麼奇妙安靜地睡覺。
顧小燈夾在兩人中間,警惕萬分,不時左看右看,看了小半路,葛東晨先睜開眼睛了,伸手蓋在他腦袋上輕笑:“小燈是個撥浪鼓。”
他剛要說聲“撒手”,左邊的關雲霽呼的一聲便伸手劈過去:“你幹什麼?”
葛東晨躲得快,手也還是濺了血,嘖了一聲,用手背蹭去顧小燈發梢的血珠。
顧小燈只覺頭頂咻咻兩下,抱頭大怒,一通劈頭蓋臉罵,這兩人便安分地面壁假睡,只是手裡各自攥一段綢緞,顧小燈要蹦到別處去就被扯回來。
一行人氣氛微妙,即將抵達南安城時,正是三月的最後一夜。彼時深夜,顧小燈被一頓捆,葛東晨不顧折了的左手執意將他背上後背,他咬著布團發不出聲來,嗚嗚間撲騰兩下,很快察覺到葛東晨後頸冒出的冷汗。
一旁的關雲霽眼神凶煞得厲害,肩上停了一隻又一隻黑色信鴿,咕咕著不知捎來了什麼訊息,他盯了他們半晌,最終還是瘸著腿蹦向了反方向。
葛東月看顧小燈掙扎得厲害,便跑來小聲解釋:“你別動,再動我就又要劈你後頸一次了。我們要進南安城了,帶你去見我母親,那個討厭的破相佬去給我們引開眼線了。”
她滿臉嚴肅,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做刀,一副要磨刀霍霍宰他的模樣,顧小燈眼睛瞪得滾圓,只得無可奈何地安靜下來。不經意時屢次碰到葛東晨的肩膀,這死變態臂膀有傷,每次被他磕到,分明就疼得後頸冒一陣冷汗,可每磕一次,他卻又要輕輕地笑一聲。
一路輾轉,不知繞了多少曲折密道,路長得好似沒有盡頭,顧小燈光是看著都覺得目眩疲倦,一旁葛東月背著個包袱,裝著在外採買的喜愛小物件,跑到一半都累得慌,將那包袱掛到葛東晨脖子上去。
這人就這麼前掛後背地走了漫長的一路,走到盡頭了,走到天要亮了,轉頭對顧小燈輕飄飄地說:“要是能一直這麼走下去就好了。”
顧小燈看到他那雙清明漆黑的眼睛,自有印象以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全然不帶假笑,認真得不做任何虛假的表情。
*
出了密道,葛東晨背著顧小燈進了一座驛站的密室,他沒有見到這座南境邊陲重地的全貌,先被塞到了這古城的腹部里。
三人進了密室,顧小燈一眼看到一群異族人,除了為首的女子沒有遮臉,其他人都蒙著面,每個人都長著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那女子五官深刻精緻,葛東晨的眉目和她像了五分,倒是葛東月不怎麼相像。
女子一見到他們,臉上漾出笑容,伸手喊了一聲:“阿吉!”
葛東月離弦箭一般閃了上去,投進她的懷抱里,在外假裝面無表情的臉此時無比生動,親親熱熱地用異族話叫著,顧小燈聽出是阿娘。
他沒忍住低頭看葛東晨,用手臂頂了頂他,葛東晨臉上又倒扣了那往常的輕笑面具,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到椅子上去,除了他兩手的綢緞沒解開,其他地方都鬆綁了。
顧小燈嘴裡的布團剛取下,他便拿著水壺遞到他唇邊,餵了他一口蜜水。
他喝完咳了兩聲,看到葛東晨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想要說話,葛東晨便豎指到他唇邊,笑著做“噓”的口型。
顧小燈對周遭的氣氛最敏感,這些日子一路被擒綁著過來,拋開其他,其實鮮少感覺到懼怕,然而此時進了這塞滿異族人的密室里,他的眼皮直跳。
他想起葛東晨僵硬著身體被葛東月趕走的模樣,再看此時葛東月幼童一樣在那女子的懷抱里撒嬌,就像看到一道權力的鏈條,突然感到脊背發冷。
葛東晨不說話,輕笑著揉一揉顧小燈因咬太久布團而稍顯酸疼的臉頰,他也默契地不太敢吭聲,小鵪鶉似的,不安地看他。
葛東月和她的生母阿千蘭用異族話熱切地說了半晌,阿千蘭才轉身看向這一頭,嘰哩咕咚地說了什麼。
有蒙面的異族人端著東西過來,葛東晨嗯了一聲,揮手讓人退下,自己半跪到顧小燈面前,輕聲跟他說明:“小燈,我取一點你指尖的血,你不用怕,我知道你傷口不易癒合,我會很小心的。”
這密室里的綠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看得顧小燈頭皮發麻:“哦……”
葛東晨捂一捂他發冷的雙手,隨即取針小心地從他中指扎了一下,擠出一滴血滴到盛了清水的白盞中,蒙面的異族人隨即端著水呈到阿千蘭面前。
顧小燈如臨大敵地看著她測他的血,阿千蘭指尖轉了一下,便有紅色的蠱蟲出現,他看著她捏著那蠱蟲在血水裡鼓搗,沒一會兒,她的表情似乎出現了裂縫,抬眼朝他看了過來。
顧小燈直覺不妙,後仰一剎那,就聽到她唇張,用中原話尖銳地喊道:“殺了他!”
那命令應是對葛東晨下的,但葛東晨站起身來,只是輕笑著不動,阿千蘭身後便有南境死士拔刀刺來,顧小燈眼看那刀直往自己面門,心神大駭,真以為自己要死定了,身旁勁風一閃,葛東晨赤手抓住那刀身,仍是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