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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過那是至少三個月後的事,要是在那之前找到一勞永逸的辦法,定北王就大好特好了。”
吳嗔很是樂觀,又在解蠱之事上體現了興趣劇於人道的弊端:“他的體質很不錯,自愈能力強,抗傷抗毒經得起折騰,眼下中了控死蠱,雖然於他是天降橫禍,於我於後世卻是一份難得的樣本,有他做例,我師門的文庫又能充實不少弔詭軼聞。”
顧小燈看吳嗔投入的模樣,雖只接觸了半天,但也能大體地了解吳嗔的性情。
吳嗔不是醫師,是蠱師,顧瑾玉在解蠱中受的罪會化作他孤本上的記載,他會管顧瑾玉的死活,但不會多在意他的疼痛。
顧小燈回頭看一眼那坐立不安的大塊頭,顧瑾玉對上他的眼神便老實了,像一個俊美的木偶,分不清此時究竟是正常還是瘋癲。
“小公子,挑嗎?”吳嗔催促他。
顧小燈垂眼看回滿箱的小瓶罐,越隨機越讓他感到壓力,待選好了一個小紅瓶,他的掌心竟出汗了。
吳嗔饒有興致地拔開瓶塞:“是一隻小蠱,定北王,你是要劃手放蠱,還是直接讓蠱從眼睛進去?”
顧瑾玉看了一眼瞪大眼睛的顧小燈,怕嚇到他,立即自覺地挽起袖口:“劃手。”
“行。”
顧小燈跟到旁邊去看,他看著顧瑾玉衣袖挽到肘部的手臂,肌肉結實流暢,臂上傷疤橫亘。他一時屏住了呼吸,眼前一晃,先是後遺症作祟,想到了蘇明雅滿身如畫的曼珠沙華刺青,直到顧瑾玉輕聲開口才拂去他眼前的大霧。
“小燈,我可以握一握你的手嗎?”
顧小燈回神,看到一縷血從顧瑾玉手上滑下,他在椅上仰頭看他不看傷,眼裡是幽暗的熾熱。
吳嗔在一邊取蠱,大約是覺得有意思,便直白地說了一句:“小公子一來,定北王就會撒嬌了,之前滿頭大汗都不喊疼的。”
顧瑾玉睫毛一抖,欲言又止,只得低下頭去,恨不得縫了吳嗔的嘴。
正想著,眼前垂過來一隻白得發光的小手。
“你要是疼,就不要憋著。”
顧瑾玉喉結一動,得了恩賞一樣伸手包住顧小燈的小巴掌,只覺抓住了一塊散發著香氣的暖玉。顧小燈的溫度和掌心的薄汗無一不是止疼的良藥,他貪婪握著,這是顧小燈主動的普度,他便磨著犬牙按捺沸騰的興奮,渾然忘記了正在入蠱的煎熬。
顧小燈則認真又緊張地旁觀著,親眼看著吳嗔用小鑷子夾著蠱塞進顧瑾玉的的傷口裡。
那蠱看不分明,只知道是一小顆盈盈的紅光,被擠進血脈後還在發光,顧小燈便眼睜睜看著一點幽幽的光源在顧瑾玉的小臂上緩慢地遊走,瘮得他冒出雞皮疙瘩。
吳嗔看他如臨大敵,便也跟著觀察蠱蟲的遊走,並友情提醒:“小公子,你要不要離他遠一點,待會這小蠱逼迫到經脈附近時,他的傷口會擠出血,稍不留神就會濺到你。”
顧小燈不怕這個,只是去看顧瑾玉的神情:“顧森卿!你疼不疼?”
顧瑾玉一心沉浸在握他小手的興奮里,下意識說不疼。
然而下一秒,那蠱蟲遊走到關鍵處,顧瑾玉手上劃破的小傷口一瞬裂開,血珠汩汩直迸,顧瑾玉攥著他的手用了些勁,體溫一瞬變低了。
顧小燈嚇了一跳,比當事人還緊張:“你還好嗎?先生,不用拿紗布給他止血嗎?”
吳嗔淡定地去收藥箱:“不用,待會就好了,發發一陣熱汗就沒事了,中蠱不是病,藥都不用吃。”
顧瑾玉發著抖說了聲多謝,吳嗔忽然感覺他這是在送客,原本想多待一會再看看,抑或是和顧小燈一道離開,但看眼顧瑾玉扒拉著人家小手不放的模樣,他嘖嘖稱奇,獨自走了。
顧小燈當顧瑾玉疼得厲害,便沒抽身而去,一邊轉頭朝吳嗔道謝,一邊思忖著明日再去吳嗔那,看看自己的藥血能否派上用場。下午聽吳嗔說到煉蠱少不了用毒,他正想找些正事做,這西行之路還有些時日,不如抓緊機會和高人學些皮毛。
待吳嗔踏出主帳,顧小燈提著燈去看顧瑾玉,借著燭光看到他鬢角往下流的冷汗,不覺有些同情和難過:“你怎麼不吭聲呢?疼的話就說一聲。”
“我……能貼你的手背嗎?”
顧瑾玉聲音直抖。
顧小燈右手被他攥著,以為他是要貼他另一手,猶豫片刻,便感覺到顧瑾玉的體溫飆升,儼然是發起了低燒,熱氣都一陣陣地撲面而來。
“是我冒犯了。”顧瑾玉低啞地道歉,熱汗滾到下頜不住地滴落,“對不起,小燈,總叫你看到我難堪的一面。”
顧小燈心裡密密實實地難受,想到這人到曜王府里去撈他時,可能就在忍受著這般苦楚,心一下子又軟又綿,左手便放下燈,也伸到他面前去:“喏。”
顧瑾玉身體一震,便把滾燙的臉湊上前去,受寵若驚地貼住了顧小燈的手背。
顧小燈待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沒幫上什麼忙,只是安靜地陪著他度過那難熬的時分。
他也不知道那些淌過他指間的水珠里有沒有幾滴眼淚。
顧瑾玉像一隻受傷的狼犬一樣輕輕蹭著他的手,安靜又乖順,無論怎麼戰慄和發燒也不發一聲,但顧小燈總覺得聽到了低低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