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顧小燈的臉被他捧著,此刻才仔細地看他,在一起四年有餘,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焦急和隱忍的憂鬱。以前從來都是他在話癆和黏人,蘇明雅是那樣一個不沾凡塵的溫柔清貴的公子,幾時能見得他這樣慌張。
顧小燈此時相信了他的情意和無奈,同時不覺得區區一個自己能讓他焦頭爛額成這樣,只覺得俗世太冷酷。他原以為治好蘇明雅的身體就能讓他太平康健,現在看來,是不是正因為他康健了,俗世才蜂擁而至覆蓋了他?
他有些難過地捂住了蘇明雅的眼睛:“好了好了!我不想聽了!你們廟堂的事和我無關,說給我聽我也不會諒解你的,蘇公子現在是大忙人,幹什麼要到竹院來,你不用來了!回你的名利場去,做好你大少爺的本分就是了。”
蘇明雅安靜下來,也沒有摘下他的手,一寸寸靠近過來,眷戀又不舍地吻他側臉。
顧小燈既沒有撤下手,也沒有鬆開捂住他眼睛的手,默默片刻,蘇明雅吻到他唇珠,就這樣你不見我、我不見你地接吻。
誠如他所說,他們到底是四年的情分。
蘇大少爺若是能堅定不鬆開手,顧小燈那準備往外邁的腳也會猶豫幾分,想著,他真這樣喜歡著我,我為什麼不能再堅持堅持呢?
他喜歡他,他也喜歡他,古來今時多少有情人成了眷屬,多他們一對又怎麼了?
蘇明雅容得下他,他就能納得下長洛。
*
天銘十七年的盛夏在和蘇明雅的聚少離多里過去,不止蘇明雅,葛東晨和關雲霽不在書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楓葉紅濃,他的兄弟、戀人、友人一個個奔赴未知的戰場,他還留在廣澤書院,抱著活力四射的小配不時懷想,大家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正這麼想的時候,向來對他避而遠之的顧守毅忽然在一個秋末的黃昏里來找他。
“母妃病了,她想見你,你和我一起到西昌園去。”
顧小燈驚住,忙走到他面前去細問:“這個時節才十月,王妃娘娘怎麼會病了?她往年不是十一月中旬的時候才會生病嗎?”
顧守毅目光冷厲地看了他兩眼,厭恨地轉過身低聲道:“還不是因為你!”
顧小燈摸不著頭腦,跟上他左右探問:“小五,你可不要冤枉我,我上次向王妃娘娘請安已經是一個半月前的事了,我連重陽節都沒能見你們,我怎的了?”
顧守毅鮮少跟他講話,也不屑,聽他大喇喇地東問西問,越聽越煩心,自己是個不成熟的只會捕風捉影的小少年,卻偏要在親四哥面前充穩重架子。
顧小燈一路上都在逮著他詢問,可他作為顧家老么,能有的光芒、能得的鋒芒都被上頭四個天之驕子的兄姐占沒了,他得到的並不多,沒有尋常人家的老么疼愛也就罷了,最重要的世家權勢分到他手上時也所剩無幾。
他在顧家之內的優越感,也就只能凌駕於顧小燈之上。
他把顧小燈對安若儀病情的擔憂視為惺惺作態,走到半路不耐他的追問,便冷冷回答道:“你人是沒有離開廣澤書院,可你那些髒耳朵的謠言滿天飛,母妃自很久以前就在忍耐著你了,你敢說你不知道?”
顧小燈腳步一慢,走上來噯了一聲:“你這小孩,怎麼也信那些沒鼻子沒眼的假話?王妃娘娘是心裡門清的,她知道我是清白的。”
他靠得近了些,顧守毅炸毛似地遠離了他:“別跟我套近乎,我最討厭你這副來者不拒見誰都要巴結的模樣!”
顧小燈摸摸鼻子,顧守毅現在才十二,矮他不少,在他眼裡就跟長大了些的小配差不離,別人不拿他當小孩看,他倒是忍不住拿他當小孩看,講話都耐性了許多:“我哪有呢?就算有也不是巴結,就是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親近。”
顧守毅眉頭擰了又擰,別過臉去快步走路:“我討厭你。”
顧小燈大步跟上了:“哦,我知道。那我不煩你了,你且帶我去王妃娘娘那吧。”
顧守毅就像是個被挑翻了的桶,邊走邊控訴、或者是無事生非,指責這顧家之內最“不成器”的人,以此襯托自己應有的高貴:“我討厭你以前那不學無術、只會模仿四哥的德性,你也不想想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又是怎樣的,你配得上嗎?”
顧小燈哄道:“是是,不配。”
顧守毅:“……”
“我更討厭你不學正道,一心向著邪道,狐媚無數人!”
顧小燈不覺得生氣,只想嘆氣,一半逗弄著他,一半爭辯著:“什麼叫狐媚?我這幾年都在書院裡呆著,你才來了一年不到,坐的又是第一排,哪裡知道最後一排的光景呢?”
顧守毅哪裡會把他的話聽到耳朵里,只一味地據理力爭:“你魅惑蘇家的人,已經為人所不恥,你還偏偏不時和關家的人走得那樣近!母妃聽過了多少次你和他們糾纏不清的風言風語,一口怒氣窒悶在心,悶到如今當然會生病了!”
顧小燈聽得有些不解,腦子一時沒能轉過來,只好把重心轉移回了安若儀的病情上:“以前王妃娘娘病倒,二小姐總是會去侍疾,二小姐這會在嗎?”
顧守毅哼了一聲:“你連二姐都不如。二姐上能進得廟堂,下能侍候母妃,你雖然名義上是表公子,可也是個男兒之身,怎麼就不學學四哥他們考取功名,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