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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臉上沒有多餘表情,看不出喜悲或慍意:“查到了他的蹤跡,但還未能抓捕歸案,他還活著,正如你們一樣。”
關雲霽明白了什麼。
“朕來找你們,沒別的意思,關這個姓氏已經不可用,朕母族的岳氏卻還有不少空缺。自遜志死,朕一直希望有人能填上他的位置。雲霽,你是聰明人,在此之前只有一個選擇,現在朕給你兩條路,一是從霜刃閣出去,被瑾玉所用,二是後日隨朕出去,為朕所用。”
兩條路都是被仇家驅使。
除了死,只要活著,這就是他的命。
關雲霽想到了剛才在文館裡看到的捲軸,他問:“我有一件事想先問陛下。”
“你說。”
“北征的最大贏家是你還是顧瑾玉?”
女帝笑了笑:“論史書功績,朕勝,論快意恩仇,他贏。”
*
十月初冬,長洛還是一片綠意,北境已是滿目灰霜。
天氣冷,張等晴運轉內力給自己御好了寒,但煩人的顧平瀚還是挑了一打冬衣給他送過來。
“穿一穿吧,你是治人的神醫,要是自己感了風寒,那就不好了。”
張等晴連說不用,實在煩他,並且十分不解:“真是搞不明白你,你怎麼還能這麼沉著?這兩個月來,我私下聽到了無數士兵的議論,都說那個以皇女為首的什麼欽差團是來查大案子的,現在火力對準了你們顧家,你那親爹不是還被軟禁了好幾天嗎?顧瑾玉也就算了,你一個世子怎麼一點都不著急的?”
顧平瀚默默蹲到他旁邊:“神醫是擔心我嗎?”
“我只是覺得古怪!”張等晴否決,“當然了,要是你們顧家人真的犯了什麼律法,被關押受刑審那是活該的,我只會在一旁拍手稱快。”
顧平瀚看了看他做的活:“我原以為神醫對這些不感興趣。”
“我就是覺得奇怪罷了。”張等晴在扎避毒的藥包,“這戰事眼看著要大獲全勝了,怎麼在這節骨眼來了個大權大勢的欽差團,這個時候查貪餉?”
顧平瀚給他打下手:“哦,就是因為再怎麼攪渾水都勝券在握,所以更要把這地方當做爭名逐利的舞台。”
張等晴連忙抬頭四處張望,顧平瀚低著頭開閘似的同他講話解釋:“沒事的,我來了,周圍就沒有閒雜人。爭名爭戰功封賞,逐利逐剩餘巨餉,出征時兵權分成五塊,但瑾玉想要獨占大頭,當然他打的也多,功績吞得下,於是就去爭了。
“至於逐利,我原本以為來逐的是蘇家或者葛家,現在一看,才明白皇室自己堂而皇之地下來逐了。瑾玉把這場仗拖延到今天,中間大批的援資一共運來了九次,有一半是中樞以護國大義從一眾世家手裡掏出來的,如果沒有人貪餉,剩餘的不好處置。
“所以無論真假,貪餉這個罪名一定會安在除了瑾玉之外的其他主將身上,皇室才可以把那些所謂的巨額‘贓物’,正大光明地收為己有。
“瑾玉爭名,皇室逐利,二者不衝突。”
張等晴有些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是,北征是個筏子,拖拉鋸戰和搞出貪餉,是顧瑾玉和皇室唱的雙簧?”
“應該是他們中途才確立的。”顧平瀚神情淡淡的,“他說他怕死,那是真的,北戎最初不好打,劇毒防不勝防,能耗錢而不費命,打拉鋸戰就是最合適的。怕死但又還要爭權,於是誇大其詞地騙整個中樞捐援資,拉皇室一起套白狼,大約就是這麼操作的。”
說得簡單,但將近兩年耗下來,張等晴也不知道顧瑾玉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
他有些好奇:“這些都是顧瑾玉告訴你的?”
“沒必要,我猜的。他爭他的,我做我的,看多了就知道他怎麼想。”
張等晴皺眉:“但按照他這麼個做法,被冤枉貪餉的人裡面很有可能是你親爹,你看,你那王爺爹已經被軟禁了。”
“他當日一騎絕塵地去射殺‘長女’時,可沒想過他是做父親的。”
張等晴噎住了:“這倒是……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愣了我半天神。說好聽是大義當頭,說實在的,虎毒尚且不食子,連發十二箭,怎麼能做得這麼狠的?”
“嗯。”
張等晴還想說些什麼,哽於喉間說不出口,便低頭去做活。
“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顧平瀚抿了抿唇,“你覺得我們顧家的親緣太過於涼薄。”
“是冷血吧。”
“是。”顧平瀚垂眼看扎得滾圓可愛的一筐藥包,“我討厭長洛,討厭世家的人,連帶著血親在內的顧家人也喜歡不下去。年少時覺得忍忍算了,一生如父或如舅,大夢一場無需醒不醒,誰知道……”
他短促地笑了笑:“有一天醒來,我忽然不想循規蹈矩,想出家,想遁道,想自宮,想自盡。”
張等晴:“…………”
顧平瀚的神情迅速恢復平靜:“離開長洛很好,顧家不需要兩個人臣,瑾玉去爭他一言九鼎的朝堂權位,我就喜歡對接刀光劍影的江湖亂象,等這場戰事結束,你要回江湖,我便可再與你同路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