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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來時總是猝不及防。
狂風驟然暴起,顧平瀚多年戎馬,靠著多次生死攸關鍛鍊出的直覺猛然勒緊韁繩往外一偏,一瞬和身旁的顧瑾玉拉開距離,又本能地在狂亂中從馬上跳下,還沒落地就抽出長刀——
風中金屬聲悲鳴,刀劍相擊,寒光凜冽。
在空中對打數個回合,顧平瀚被對方一掌震出去,他拖著刀用輕功勉強落地,刀尖在地上劃出將近十丈的痕跡,堪堪才仗刀停下。
鮮血滴在靴面上,顧平瀚沒有喘息的機會,對方又持劍殺過來了,這個頂著顧瑾玉的臉的人左持短匕,右提長劍,是千機樓特有的子母劍。
顧平瀚只來得及抬眼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了真正的顧瑾玉曾經和他說過一個人。
“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我沒能廢掉他,你要小心這個禍患。”
說這話的時候,顧瑾玉在換綴在玄漆刀上的玄鐵鏈,那精鐵鍛造的鏈子出現了許多處豁口,是因為他和姚雲正對打上時導致的兵器磨損。
“除了武功之外,他的聲音,身形,和我太像。他在千機樓里主職武殺,掌控一半死士的武裝隊伍,此外還有個副職,擅用奇技淫巧——他是個酷愛挖人眼睛、覆面唱戲的伶人,同時是個擅長扒人臉皮、模仿他人的鬼刀手,總之是個畜生。”
“顧平瀚,你在西境很討他們的嫌惡,他們想殺你的心本就七年如一日,今年我來了,他們更加希望我們之間折掉一個。所以哪怕是和我碰面,你也不能掉以輕心,即使是我,也有可能被模仿。我的花燼,北望,玄漆刀,黑色的十指,諸如此類特有的標誌,你每次見我都要注意和警惕。”
“你要小心。”
又是一陣刺耳金石聲,顧平瀚在被子母劍中的短劍貫穿胸膛時,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想著,晚了。
七月七那天他該和張等晴表明心意的。
第133章
顧小燈這天晚上做了個夢,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如當地人所說的,中元節鬼門洞開,在這片土地上逝去的人會以魂靈的姿態回來,他在夢裡見到了逝世已久的親人。
天銘十一年末,在東境炊煙裊裊的農舍里,養父張康夜在深冬將盡的時候病倒,張等晴跑去買新藥了,顧小燈坐在門口對著小藥爐扇風,覺得火候到了,便打開蓋子往裡瞅一眼。
藥湯咕嚕咕嚕的時候,木門嘎吱一聲,他抬頭一看,看到養父竟帶病下地出來了。
“爹!你怎麼下來啦,是想吃飯嗎?你跟我說一聲就好,我去搞啊!”他從小木凳上跳起來,起身了也得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養父是個相貌清癯的儒雅男人,一雙手布滿了繭子,抬手蓋在他腦袋上的時候,像是把無形的力量注給了他。
他平時不是個話多的人,他對他們給予必要的教導,為行商賣貨的生計做必要的外界周旋,但他鮮少提起過去的人生經歷,張等晴耳濡目染,也從來不對顧小燈提起他失去記憶的前七年是什麼樣子。
顧小燈那時只是個只爭朝夕的傻樂小孩,討問了幼年幾次未果就拋之腦後,並不覺做小賣貨郎的日子顛沛流離,他只覺快樂,唯一低落的時候就是溫柔老爹每隔幾月就會生一次病。
張康夜的這一次病比往常要更重一些,也許是他病中難受得有些迷糊,又或許是他自己預感到了大限將至,他倚在門扉緩緩坐到門檻上,輕抱著顧小燈說:“對不起啊。”
顧小燈那時候不知所措,只感受到了養父鋪天蓋地的無力悲愴,他抓耳撓腮地先把小藥爐的火熄了,髒兮兮的手往身上揩揩,抱住養父拍拍:“不知道爹你在說什麼!好吧好吧,我原諒你啊!你快進屋裡去,快點好起來,快過年了,我們一起去吃大蝦……”
他像小愚公移山一樣,奮力地把養父推回了暖和的屋子裡,絞盡腦汁地比劃一路而來見過的東境小戲法,努力逗病中多愁善感的老爹開心。可是結果卻適得其反,他看到老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淚,只是抱了他一會,顧小燈肩膀的衣服就濕了一塊地方。
還好沒過多久,小少年張等晴背著滿滿當當的簍子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深冬夜裡,一家三口圍著燒得旺旺的火爐,倆兄弟倆小話癆,他們兩人像長了四張嘴,嘰里呱啦半天,最沉默的大人最後也輕輕笑了起來,用枯瘦的臂膀把他們抱在臂彎里。
夢境轉瞬切換,時間往前倒流,顧小燈在夢裡縮小成一個豆丁,坐在一個霧氣裊裊的昏暗地方里,捧著一個熱騰騰的小碗。
身旁坐著個活潑女子,她抱著個很大的碗,從這盆似的飯碗裡舀出一顆圓滾滾的魚丸放到他碗裡:“吃吃吃,這個又鮮又甜,燈崽,快大口乾起飯來!”
也許是他這會幼小瘦弱,用小勺把魚丸舀起來的時候手在發抖,努力地咬了一半,食不知味,仍然感到快樂。
霧氣在空間裡流動著,他吃完半碗粥有了精神,鼓足力氣朝周圍吹了一圈,周遭的濃霧變為薄霧,身邊人的相貌身形也顯露了出來。
他喊她娘親,她便拿著塊柔軟的帕子擦一擦他嘴角,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她五官深邃濃艷的臉,和略顯臃腫的身形。
顧小燈伸手在她圓滾的肚子前隔空畫了幾個圈,磕磕巴巴地問她:“娘親,這也是個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