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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過身,把馬尾捋到身前去,把後背衣服上乾涸的大片血跡給他看:“我的衣服也是紅的,濺到了你好多的血,是不是很刺眼?你小子是撒謊精,麻煩精,還是嚇人精,晌午嚇得我心肝那個抽呀,你吐了三口血,我就像挨了三記心窩腳,這會還覺著心頭哽得發疼。”
顧瑾玉怔怔地看著他側身擰出的漂亮腰線,聽他絮絮軟軟地表達對自己的關切和憐惜,神志在顧小燈若哄若招魂的聲音里回神,雖坐在他腳下,心卻如在雲端。
他想,太陽真的下山了麼?
怎麼我的心魂腦海里全是萬頃天光。
他明明什麼話也沒說,顧小燈卻在這時伸手輕點他眉心:“給點陽光就燦爛了?”
顧瑾玉下意識單眨左眼,抬頭逼近他,眼裡閃著興奮,沉沉地用力應了一聲:“嗯。”
顧小燈心裡呱了一聲,直起腰來拉開距離,此時雖他在上,顧瑾玉在腳下,但他還是感覺被顧瑾玉熾熱的眼神吞了一角,野狗似的滾燙狂熱撲面而來,簡直得用熱浪滾滾來形容。
好在這時吳嗔回來了,一見顧瑾玉醒轉,打結似的眉頭鬆了不少,忙來探問察看。
“此時身體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顧瑾玉對上外人便冷靜成水波不興,“但下午有件事沒能及時告知,現在補上。蠱蟲發作時,我眼前出現不曾踏足過的陌生地方,看見一雙左黑右綠的渾濁魚目,還有一道命令,我想那就是蠱母。”
他把那時看到的幽深黑山、無數泉眼、濃厚霧氣都詳盡描述,問吳嗔:“蠱母的藏匿之地九成不在中原,霜刃閣有沒有南境異族所居的記載?”
吳嗔聽得眼皮直跳:“你知道這個異族在古老傳說里叫什麼名字嗎?叫千山族。後來他們能辨認千山,轉而改名巫山族,百年前晉國的南境線往前推進了三百里,迄今共進六百里,登記造冊的南山也就八十幾座。霜刃閣再怎麼網羅四方,也搜羅不到國人不曾踏足的盡頭,你描述的黑山萬泉我也是頭一次聽聞。”
顧小燈在一旁聽著,心頭又難受地抽了一陣,千山茫茫,倘若找不到蠱母,吳嗔找不到法子,難道就只能看著顧瑾玉魂滅身留嗎?
顧瑾玉覷到了顧小燈的低落,便輕輕摩挲還握著不放的小手,粗糙的拇指指腹輕揩他手背兩下,語意無事。
吳嗔又擰起眉頭:“你說蠱母有命令,這可得萬分警戒,我勉強能抑制蠱的成長,但蠱母操控意志的能力是看不見摸不準的玄怪,我遏制不了不透明的腦子的變化。你會被操控成什麼樣子,也許連你自己都不夠清楚,晌午能明顯到讓你察覺的命令是什麼?“
顧瑾玉平靜:“自殺。”
顧小燈:“!”
心如刀絞一瞬。
顧小燈呼吸急促了些,立即去看顧瑾玉的神情,唯恐在他臉上看到一絲被那蠱母操控影響的灰暗。
但顧瑾玉臉上古井無波,察覺到他看他,還轉動眸子朝他笑。
顧小燈看他不復以前陰鬱頹然,心中稍微鬆了口氣。
只是擔憂之中,他猛然想起年少時在顧家東林苑的水池裡,把顧瑾玉撈出來的事。
那是他們少年時心照不宣的一次魂魄共振。
顧瑾玉本就是個矛盾的怪人,顧小燈知道他的魂魄可能有時還停留在顧家的禁閉室里。
如今好多年過去了,長洛在身後五百餘里,他們還將繼續向西南而去,遠離花團錦簇之下烏雲密集的繁華國都。
顧小燈自忖正在一步步遠離那漩渦,他又看了顧瑾玉幾眼,心中想著,顧瑾玉在塵世中比他多跋涉了七年,也許他早早地把原生的陰影剔除掉了呢?
吳嗔也沒辦法:“一己意志能扛住的時候還好,就怕蠱母下一些不違你本心能讓你入坑照做的命令,只能平時多和身邊人交流注意了。“
待叮囑完,吳嗔便將他二人轟出馬車去,他準備閉車造蠱了,由不得膩歪人旁擾。
顧瑾玉這個當事人出來時腳步虛浮,臉上還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平靜樣,惹得顧小燈熱鍋螞蟻似的圍在他周圍轉:“顧森卿,你聽到吳嗔再三強調的了嗎?身體這個他還能想想辦法,腦子可不行了,萬一被操控了意志還不自知就倒了大霉!你可不要再當鋸嘴葫蘆了,要多和周圍人說說想法,旁人才好及時發現你的異樣。”
顧瑾玉也不說先前就已經把軍務朝政分撥給眾下屬分擔和監督,只低頭朝顧小燈示弱:“好的,那我接下來多和小燈說好不好?你要看著我,看到熟悉非凡,看到能一眼定奪我的幾分異樣。”
說罷他擔心自己說得過度,卻聽顧小燈擲地有聲:“廢話!”
顧瑾玉耳邊一嗡,心頭怦然。
“你成天在我周圍晃,當然要跟我多說話了!從今天開始,只要你過來找我,你就帶個大水壺,每炷香都要和我說說話,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我去找紙薄記錄你的樣子。”顧小燈板著手指嘰里呱啦,“這本子就叫麻煩精病歷。”
顧瑾玉心頭一熱,欣然輕笑:“小燈要接管我這個燙手山芋麼?”
“那就改名叫山芋麻煩記。”顧小燈甩甩還被顧瑾玉牽著不放的手,“山芋!你知道你有多燙嗎?我以前常喝芋頭粥的,要不是你這塊山芋太粘太硬,我就操起菜刀鐺鐺把你剁了煲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