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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彌一眨不眨地望著顧仁儷策馬而來。
這一幕重逢好像只等了九年,又好像等了九十年,仿佛從蹣跚幼年等到了蹣跚老年,歸來的不是鬢髮如烏,而是白髮如雪。
顧仁儷越來越近,近到祝彌聽到了她依舊悅耳的聲線。
“阿彌,下雪了。”
祝彌從大夢中清醒。
原來只是下雪,發白因雪,青春猶在。
原來不是夢,她回來了,他也等到了。
祝彌離弦箭一樣撲到了顧仁儷的馬下,仰首看她,一如當年:“大小姐,回家了。”
說罷他趕緊牽住顧仁儷的馬繩,順拐著疾步,不一會便朝著中原飛奔起來。
他忘記了上自己的馬,於是他在前頭拉著顧仁儷的馬大跑,自己的馬呆呆地跟在後面小跑。
顧仁儷也沒有提醒他,她只是坐在馬背上,看半晌祝彌狼狽飛奔的狂喜背影,而後舉目眺望晉國國土,於風蕭蕭中仰天一笑。
“回家了!”
第50章
顧小燈墜水後,閉上眼睛沉在水下時,他的想法很簡單,想著躲一會,憋一會,憋到快要撐不住時就浮上去呼吸新鮮空氣,至於外面那些惹不起躲不過的人……
他在水裡蜷起來,抱住自己,魚一樣翻了個身,不知為何,池水一瞬不再冰冷,他似是被拉進了一個仙境,風在耳邊吹,落花拂臉上。
顧小燈試探著睜開眼,被眼前所見震撼得呆滯。
他在一片一望無際的荒原上,不遠處是一株壯麗宏偉的高樹,他平生都沒見過、也沒聽聞過這樣的樹。
樹極高,枝椏極密,蛛網般層層往外長,樹皮竟是銀灰色的,樹枝上不長葉子,光長猩紅得像血潑出來的花。花長得極快,又枯萎得迅速,瘋長又瘋枯,於是落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雪一樣。
樹幹前的落花堆里坐著一個身穿朱雀烏衣的男子,懷裡抱著一個用落花縫合的紅色人偶。
那人抬頭朝顧小燈看來,長相俊美,雙眼碧色,看樣子是個混血帥哥。
驟然進入一個詭異的地方,顧小燈倒不怎麼怕,腦子在“咿,這是我暈過去之後做的夢?”和“啊,這難道就是精怪話本里的遇仙撞鬼?”兩個念頭之間閃爍,然後他選擇了後者。
顧小燈走上前去,試著和男子招手:“你好啊,請問這裡是仙境嗎?您是仙人嗎?”
那人定定地望了他片刻,笑了起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是鬼。”
顧小燈臉上閃過驚訝:“我以為鬼都是青面獠牙的,您不是啊,長得還挺玉樹臨風的,我也不覺得失望,還挺驚喜的。那您是無常嗎?我莫不是陽壽盡了,現在是到了地府?這兒真是廣闊壯麗,難道就是碧落境?大樹好看,加之這雪似的落花更是奇景了,臨死前還能見新天地,這未嘗不是好事啊。話說您懷裡抱著個人偶做什麼呢?”
他隨心所欲的嘮嗑風格顯然讓樹下的鬼楞了好一會,帥鬼怔忡地看著顧小燈無所顧忌地邊話癆邊走到樹下來,顧小燈主動盤腿坐下,用手做梳子把披散的長髮捋到後背去,隨意自在,無端風流,輕快地就像一陣風。
“你沒有死,你只是被我拉進了幻境。”鬼笑了笑,“我叫蕭然,你呢?”
“我叫顧小燈。”
“小燈。”
“蕭然?”
顧小燈接受良好地和他打著招呼,蕭然深深地看著他,許是因為眼睛是碧色的,深邃得難以言喻,眼神仿佛要將他鐫刻進眼底。
顧小燈好奇心膨脹,先問這幻境是什麼地方,他又是怎麼來的,蕭然抱著懷裡的人偶作答:“晉國有龍脈,為高家人所用,此刻我們腳下就是龍脈。我的肉身早在千百年前腐朽,魂魄駐紮在這龍脈之上,與它融為一體,只要高氏為帝,龍脈不散,我就不生不滅。”
顧小燈瞪圓眼睛:“那你是……”
“晉國開國皇帝,史稱建武帝。”
一陣風吹來,蕭然懷裡的人偶驟然潰散,散成了一地凋零的落花。
顧小燈看懵了,蕭然只是習以為常把地上的落花抱回懷裡,慢慢地堆成一個新的人偶。
他一邊堆,一邊給顧小燈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大意而言,便是這蕭然一面是晉國的開國皇帝,一面是竊國的舊朝亂臣賊子。他曾是舊朝質子,利用了舊朝六皇子竊他人的國,建自己的業。
倘若一心追黑色霸業,此刻便不會在這裡。
未竊成之前,他同那舊朝六皇子就已是愛侶,他既利用與傷害對方,竊國之後卻仍妄想著江山美人盡皆在懷。但坐上帝位不久,那人便因他之故油盡燈枯,死在他懷裡。
許是人做了皇帝,天下間無所不能擁有,他便網羅天下萬千奇人術士,決意尋覓再與早逝的愛人重逢的辦法。
顧小燈聽到那舊朝六皇子死時便忍不住掉了眼淚,指尖對蕭然指了又指,欲罵又止地噙著眼淚:“世上怎麼還有你這麼壞的人!你還敢說喜歡那個人,這竟然是喜歡?你還想要和他重逢,蒼天啊,快饒了他吧!”
蕭然失神地看著他,像是初次見到像顧小燈這類性子的人,半晌他低頭繼續縫合懷裡的人偶,輕聲告訴顧小燈:“我後來和他重逢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