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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著實沒能想到,一位數年不見的故人也來了。
是夜,顧瑾玉剛結束完舌戰群將,疲憊與激昂並存地從主營帳中乘勝出來,就看到不遠處高大冷峻、腰間佩了顧家抽人專用的木刀的顧平瀚。
千里迢迢趕來支援還帶這玩意。
顧瑾玉早就不怕他,只是顧平瀚身後站著一個同樣高大的布衣青年。那青年既無戎裝,又無武器,帶給顧瑾玉的壓迫感卻遠超女帝在內的世間人——毫不誇張而言,在此時這個沒有顧小燈的世界裡,他最怕的就是那青年。
時隔五年,顧瑾玉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那青年是誰。
顧小燈的義兄張等晴。
剛弱冠的張等晴五官周正,在江湖裡廝殺了六年,氣質與少年時截然不同,但本質不變。一旁的顧平瀚冷峻得像大型機械傀儡,就是笑也像冰塊,張等晴不然,面色冷厲時也透著幾縷溫熱的情愫。
顧瑾玉最怕這種,負罪感能將靈魂吞噬殆盡。
張等晴使了個眼色,顧瑾玉才回過神來,木愣愣地帶他們進自己的營帳,一進去顧平瀚便譴退了其他士兵,把守到門口去,一副覺得顧瑾玉會跑的模樣。
顧瑾玉沒想到跑這個選項——他腦子裡什麼也想不到。
只僵化地杵在張等晴面前,在主營里有多威風,此時就有多驚惶。
二十歲的張等晴壓著怒氣逼問:“顧瑾玉!我二十天前從長洛來,我找上顧家,為什麼沒找到我弟?!”
顧瑾玉耳邊嗡嗡,像有一道驚雷劈進了身體裡,眼睛裡泛起一根根蛛網樣的血絲,想要艱澀地開口,先嘔出了猩熱的血。
張等晴往後一閃,皺著眉看劇咳起來的顧瑾玉,一百句髒話都戛然而止,只得等他吐完血咳完氣再說。
但看了半晌,顧瑾玉抽抽著說不出話,張等晴也看出了端倪。
“你這混帳東西……”
張等晴這六年被抓回了神醫谷,被迫子承父業學了神醫谷的醫術不說,甚至險些被煉製成如顧小燈那樣的完全體藥人,如今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看人半天就能看出病症,而他這六年來看得最多、最準的還有關於藥人的患者、受惠者狀態。
來北境路上他就聽到了主將之一的顧瑾玉險些中毒重傷而死,今天趕來後也打聽了大概,知道顧瑾玉前陣子挺屍了足有半個月,手下那群部將甚至開始抹著眼睛扯白布準備嚎喪,但後來不知軍醫怎麼做到的,一夜之間又把他救了回來。
張等晴原本沒有多想,只當顧家盛產鐵打的渣滓,這會直勾勾地盯了顧瑾玉半天,看出了他確實傷病不輕,也看出了他那股用極品靈藥吊出來的熾烈血氣。
那麼熾烈的靈藥,熾烈到能活死人,張等晴只能想到一個可能。
他磨著後槽牙壓低怒吼:“顧瑾玉,你他娘的是不是喝了小燈的藥血?!”
第45章
顧瑾玉從張等晴咬牙切齒的解釋里得知了顧小燈是個藥人。
他眼前出現重影,惶惶去找那藥物所剩無幾的布袋,心裡還抱著幾絲希望。
張等晴薅過那布袋掏開檢查,裡頭也就剩下六瓶藥,張等晴一一檢查完,眼裡要噴火似的:“我再問你,真是小燈親手送你的,不是你們逼著他的?”
顧瑾玉三魂丟了兩魂,僵硬地抬手捂住心口,茫然地想,所以那藥真是用顧小燈的藥血做的。
藥人一詞聽起來便不像好事,難怪顧小燈沒有了七歲前的記憶,生病受傷都好得那麼緩慢,難怪張等晴以前說過他七歲前過的是苦不堪言的日子,小燈幼年時怎麼過來的?如果他們兩人沒有互換身份,他是不是就能替顧小燈受那份藥人的苦?
怪不得他重傷時夢見了他,原來入喉的是他的血,不知道當初他取血時疼不疼,傷不傷身,醫人難醫己,總是甘了旁人苦了自己。
所以他現在身上流淌著顧小燈的血。
顧小燈的一部分在他血脈里川流不息。
顧瑾玉腦海里塞滿了心跳聲和流水聲,既負罪而痛苦,又為同血而扭曲地亢奮。
他打著寒顫向張等晴回答:“顧家不知道他是藥人,顧家若是知道他還有這種利用價值,根本不會拱手把他送出去。”
“送出去哪了?”
顧瑾玉顫慄著把去年一切鋪開講述,從他去年三月離開長洛到冬狩,發生在顧小燈身上的一切他都未能親眼見證,全都只能通過他人的目擊和經歷講述,他東拼西湊出顧小燈的遭遇,縫縫補補地共情和尋仇。
張等晴原本渾身都散發著蓬勃的怒氣,聽到後來變得呆滯,呆滯成了平靜。
“你再說一遍,他怎麼了?”
“顧家把他送給二皇子高鳴乾,一伙人把他逼到掉進了池塘里,掉進去後怎麼也找不到他人了。”顧瑾玉沙啞地解釋女帝所說的奇遇,“小燈不是不在了,他只是經歷了一場奇遇,他去了後世,最長六年,我就能在那池塘里撈出他。”
張等晴愣愣地消化著這一切。
顧平瀚則是一貫以之的冷靜,默默走來遞上了腰間懸掛的木刀,示意可以揍人。
顧瑾玉也沉默地背過身去跪下,低頭示意可以揍他。
張等晴懵了半天才抖著手接過,氣急攻心地把木刀抽到斷了,再生氣卻也留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