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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直陪著母親的顧如慧,為了滿足母親目睹關家滅門而被高鳴乾生擒的顧如慧,護著母親虎口求生兩年的顧如慧,什麼都不是。
冷眼旁觀的女帝上前牽走了人,無聲地一揮手,偌大宮殿便只剩下安若儀和顧瑾玉。
安若儀沒有多少生氣,往日的王妃雍容氣度蕩然無存,許是吊在心房裡的報仇目標過早地實現,接下去的時間便漫長得虛無,空落得無趣,又在流離路上聽聞一樁樁顧家分崩離析的消息,迷惘得更為徹底。
顧瑾玉凝望她片刻,才開口:“母妃。這一聲,我代小燈叫您的。”
安若儀灰塵的眼睛動了動,目光發直地朝他看過來。
誠如張等晴對顧瑾玉的評價,他是個更為冷血的野狗,除了對顧小燈發瘋似的矚目,其餘的感情淡薄得不如一杯淡茶。
當然,是顧家培育出了這樣的顧瑾玉。
“我背下了小燈五年的見聞錄,其中有些心裡話是他想對您說,但又說不出口的。”顧瑾玉冷冷清清地解釋,“我想代他說。”
【聽到母妃撐著病體,面容平靜地說決定送我去當侍妾時,我心裡很奇怪】
【以當世人倫和我的生存而言,我的命是他們賦予的,我仰他們鼻息,依附王府存活,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時,我是不能拒絕的】
【我對母妃的安排,對他們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逆位決策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和反抗,我是長大了,以前就意識到了,但直到此刻才感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失望】
【我生於顧家的懷抱,長於江湖的風雨,我該在江湖自生自滅,不該到這裡來求顧家庇護的苟活,更不該打擾到他們的生活、秩序、尊卑】
【世事無如果,我來都來了,心裡並不後悔,善惡喜怒我都嘗到了,謝謝所有人帶我領略這番尊卑紅塵】
【我唯一改變的想法就是,我不想認親了】
【母妃,十二歲時我渴望你們正大光明地認我是第四子,十七歲時我想,算了算了,罷了罷了】
【沒有當你的兒子,或許,其實,是件陰差陽錯的好事】
顧瑾玉模仿著顧小燈的口音、聲調、咬字,就像他從前模仿張等晴的筆跡給顧小燈編造四年家書那樣分毫不差。
安若儀起初仍然沒有多大的反應,直到那句“我不想認親”出現,她的眼角才劇烈地抽動起來。
顧瑾玉轉達完,又從懷裡摸索出一張摺疊得四四方方的畫紙,放在她枕邊。
畫上是顧家的七口人,沒有顧瑾玉。畫上顧琰與安若儀並坐,五個子女依次站著,顧小燈畫得最像也最可愛,七口人里只有他帶著笑,其他六個人,都被顧瑾玉用畫筆勾出臉,挨個打了叉。
“母妃,新年快樂。”
顧瑾玉用顧小燈的語氣同她告別。
*
離開皇宮之後,顧瑾玉的心頭剩下兩塊石頭,一塊遠在不知何處,惡名高鳴乾,一塊近在長洛西區,爛名蘇明雅。
天還沒有亮,他放出花燼把留在長洛的下屬都搖了過來,衝著大宴剛過,長洛尚未緩過神的半夜時分,提刀潛入蘇府,直往蘇明雅的所在殺去。
蘇家的防守向來比顧家嚴密,十分不好闖,饒是如此,顧瑾玉也成功提著刀進了蘇明雅那噁心的住所。
此時蘇明雅捻著一串佛珠站在裡屋的南牆前,滿牆掛滿了顧小燈各式各樣、逼真生動的畫像,顧瑾玉踏進去時,先被那滿牆惟妙惟肖的顧小燈衝擊住。
蘇明雅的畫技就是比他高,天賦如此,沒辦法。
蘇明雅在出神地想著那句“小燈的血好喝嗎”,他以為這句話是顧瑾玉的隱喻,喻得讓他怒火中燒。
他想,他嘗過的是顧小燈的淚,不是血。
還沒平息怒氣時,身後忽然掃過一陣邪風,蘇明雅還沒來得及轉頭,就感到左手腕被風割過,半晌遲鈍的血淌出來,他也才從震驚中回神。
顧瑾玉收刀回鞘,正面無表情地飛快揭下南牆上的畫,一幅一幅地卷,看樣子是打算捆好了背走。
蘇明雅沒有想到他能卑鄙到這等程度,強作鎮定地想捂住左手的傷口喊人,但顧瑾玉頭也不回地邊卷畫邊說話:“你試試叫人,看是蘇家的侍衛來得快,還是我殺你更快。”
蘇明雅咬了咬牙:“顧瑾玉,你到底想怎麼樣?”
“把你的右手鬆開,讓血流出來。”
蘇明雅眼裡幾欲噴出火來,正待出聲,顧瑾玉忽然側首,一雙漆黑的鋒利眼睛裡淬滿了烈火,兩人的憎惡不相上下地熊熊燃燒。
“把你身體裡流著的小燈的血放乾淨。”
蘇明雅左手上戴著的佛珠和山鬼花錢一點點被血浸透,他分不清是失血讓他陡生寒意,還是顧瑾玉說的話讓他如墜寒窖。
“沒有他私下用血餵你,你以為你能好端端活到現在?”
“這位自出生便出了名的長洛病秧子,你不會真以為靠著金山銀海,就能把你天生的短命相拉長成百歲樣吧?”
“你這條骯髒至極的夭折命,是小燈一針一針放血煉藥,生生把你的命拽長。”
“他當你是人間稀有的什麼好東西,不僅四年如一日地喜愛你,還兩年不間斷地哺你藥血,你蘇明雅何德何能,你回以救命恩人的方法就是生啖他的血肉,把他送到閻王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