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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朝雲暹比了個手勢,雲暹也不知怎麼就能成功領會,握刀的手鬆開朝後比劃,其他褐衣武士便迅速消失。
父子在金屬嗡鳴聲里平靜地對坐,雲暹微微偏著頭,在看他垂頸的發梢,意思很明顯,疑惑他怎麼頭髮變短了。
顧瑾玉不清楚他有沒有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的意思,也無意去探詢,他比劃金縷球:“你上回揍我時用上的小球,那個往外溢著毒霧的小球,還在嗎?”
雲暹靜靜地看他一會,動作僵硬地在身上掏,半晌把那金縷球拎了出來,朝他搖了搖頭。
顧瑾玉接過,把在手裡撥著玩,低頭做吸食狀時,雲暹按住了他的肩膀,關節也不遲鈍了,動作快得好似閃電,一把將那金縷球搶了回去。
但顧瑾玉比他更快。
雲暹把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收回身上,作勢趕他走,顧瑾玉冷不丁地叫了他一聲:“父親。”
雲暹沒有反應,沒有無感的傀儡,一個勁地打著手勢趕他走。
顧瑾玉也不管他到底有無知覺,平靜且禮貌地來走個過場:“十四天後,我要進一趟棠棣閣,那將是我第三次進去。聽別人說,你當初進了不下二十次,最後還是被裡面的老東西重創了。父親,您有什麼教訓可以給我的嗎?”
雲暹脖頸上的手骨晃了一下,整個人頓時像塊卡住的齒輪。
“失敗了就來和您做伴。三個,不孤獨。”顧瑾玉看了一眼那手骨,又抬頭看壯觀的機械群,聲音掩在上萬金屬的嘆息里。
“成功了也來和你們做伴。四個,一樣不孤獨。”
*
十三天後,十一月十四深夜。
顧瑾玉把能處理的全安排上了,包括兩個讓他不時感到不快的野狗,他讓蘇明雅去處置高鳴乾,讓關雲霽去處理金罌窟。
不過野狗與野狗之間不會衷心合作,他們只會擅自調動。顧瑾玉想到這也不在乎,反正狗盡其用了。
他於子時前低頭和顧小燈暫別,他親手替他洗去了臉上的易容,看著顧小燈的臉一寸寸地在指尖下顯現,很快便體會到了蘇明雅那狗雜種隱秘的愉悅。
顧小燈感覺到了他的酸味,亮晶晶的眼睛含著一點笑:“啊,不愧是你,真放鬆,這種時候了,還能專心於吃一些有的沒的醋。”
顧瑾玉有些楞,左耳進右耳封,從金罌窟出來之後,似乎直到現在,才有了一種落地的沉實感。
顧小燈抬手摸摸他的臉,像是把他那游離在外的魂魄拉回了軀殼裡一樣:“森卿,明天見。”
顧瑾玉握住他的手,千言萬語,也只是這一句:“明天見,後天也見。”
“昂!”顧小燈踮腳,顧瑾玉便低頭,眉間落下一個響亮的親吻。
明明是個深夜,顧瑾玉卻覺得眉心綴了只金烏,熊熊燃燒著,不用戾氣做原料,換成了其他東西。
顧瑾玉帶著這隻飛在眉眼間的金烏前往既定的前路,輕車熟路地避開所有耳目和親信交接,和已經開始捏住鼻子的吳嗔再確認一遍,繼而去往樞機司。
那把玄漆刀回到了他的手上。
顧瑾玉恍如隔世地摩挲著刀鞘,抽刀而出,在削鐵如泥的刀身上看見自己的倒影。
許久、許久不曾見過自己長什麼樣子了。
其實也尚可。
第167章 山
十月十六,後半夜。
顧小燈捏著顧瑾玉的脈象,顧瑾玉散著發,靈魂出竅似地抱著他,他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捏他的臉和耳廓他都毫無反應,一副魔怔樣。
顧小燈心想壞了壞了,本來就古里古怪的大狗子變本加厲了,因而不停地和他說話,試圖把他的魂叫回來。顧瑾玉魂游不知何處,攝食煙毒和進入棠棣閣帶給他太多負荷,下午眼見金罌窟里時他也反常,儘管臉上總是面無表情得似乎鎮定自若,然而眼睛卻是猩紅的。
如果說蘇明雅的人格意味著長洛的矜貴與虛弱,顧瑾玉的精神則像是內襯著長洛的變幻和冷硬。
顧小燈不停地敲敲顧瑾玉的腦袋,哄他從空洞的狀態里走出來:“森卿?森卿?不要當發呆的大啞巴,和我說話,哪怕是汪一聲也好啊。”
顧瑾玉忽然有了反應,言聽計從地狗叫:“汪。”
“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呢?”
“在想你。”顧瑾玉又認真又空茫,“我該為你做什麼,我能為你做什麼?”
“沒有什麼該不該的噻,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崽,我們是一體的,有強弱之分沒尊卑之別。”顧小燈貼著他的額頭不住地蹭蹭,想把他晃醒,“你想做什麼?你想做的,歸根結底是你自己的意志,不是‘為山卿做’,是‘森卿想做’,你把想做的事情告訴我好不好?”
輕問了數遍,顧瑾玉垂眸,顧小燈被他揉得東倒西歪。
“我要報仇。”顧瑾玉陰鬱地報菜名,“我要殺棠棣閣,殺神降台,殺黃泉核,殺金罌窟,殺千機樓,要他們血流成河,流盡每一滴血!”
顧小燈眼睛滾圓,堵住他喊打喊殺的嘴巴,直到顧瑾玉低眉順眼地安靜下來,這才分開唇齒,有些束手無策地拍拍他的腦袋:“好好一顆狗頭,怎麼裝上這麼多的仇,報什麼仇呢?你才到這裡來兩個多月,什麼仇這麼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