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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雅逐漸冷靜下來,從他腰腹上抬頭,俯過來抱住他,有些低啞地哄他:“小燈,不怕。”
顧小燈忍著眼淚,不敢動彈,在他的時間裡,他同蘇明雅的兩個月前還在這裡甜蜜無間,怎麼通過撒嬌和示弱來哄得蘇明雅順心順意,說話如何咬字與停頓,動作如何接觸與分開,如何通過一切細節來讓他開心與安心,他全都知道。
於是他操著一口哭腔,在他耳邊輕輕軟軟地撒嬌:“蘇公子,我怕疼,更怕你難受。”
頸間倏忽有了濕意。
蘇明雅抱著他哭了。
*
顧小燈心驚膽戰地熬過了長夜。
他抱著膝蓋躲在床里的角落,蘇明雅就倚坐在床頭,兩個人隔著咫尺之距不時目光相對,全都熬著一夜未睡。
蘇明雅一直看著他,顧小燈一直躲著他。
從前兩個人相處,顧小燈總是話癆的一方,兩人之間的沉默都浸著溫情,如今安靜,純粹已是死寂。
蘇明雅未必不為昨夜發瘋的行徑後悔,然而多說多錯,他更想聽顧小燈開口,於是沉默周而復始,他與他重蹈覆轍。
顧小燈驚恐不定的眼睛熬到窗外破曉才亮了亮,蘇明雅凝望著他,看他把下巴支在膝蓋上,側著臉安安靜靜地望窗外的天色。
日出了,春日寸寸擠進來,攀上顧小燈白皙無暇的臉,等到日光落在鼻尖上,他就像小狗一樣聳了聳鼻子,嗅到了陽光的味道。
蘇明雅沒養過小狗,聞不到光明,可他忽然就這麼篤定地想,顧小燈是一隻毛茸茸的,金燦燦的,柔軟暖熱的小犬。
陽光碟機陰霾,顧小燈的勇氣多了點,也察覺到了再這麼沉默下去,蘇明雅能和他耗到下一個黑夜。
他兩手緊緊抓著衣角,鼓足勇氣看向他,小聲地說著話:“你、你不困嗎?”
蘇明雅輕聲反問:“你呢?”
一聽到他出聲,顧小燈積攢出來的勇氣好似氣球戳破漏了氣,蝸牛縮觸角一樣,又往床里躲躲,恨不得劈開一道裂縫鑽進去大躲特躲。
他心想我怎麼敢在你前頭睡覺?萬一你趁我睡覺又大發獸性怎麼辦?
“後腦勺疼不疼?”
顧小燈有些委屈,癟著嘴點點頭。
他心中碎碎念,不光下黑手擄我,還這麼暴力,就不能溫和一點,堂堂世胄門楣,土匪草寇都不如,混球混帳混蛋。
“事出突然,不夠周全,懲戒過那不力的下人了。”蘇明雅像是看出他的所想,輕聲地省略了血腥,透露了過去的所知,“你體質特殊,藥對你無用,那下人情急對你用武力,我已懲戒過,希望小燈能解氣。”
顧小燈支著耳朵,又安靜下去了。
他知道蘇明雅拋出了疑問讓他繼續問下去,但他冷靜下來之後,只想像對待顧瑾玉那樣快刀理亂麻,對蘇明雅也一樣,只想一刀兩斷。
但他怕他。
死寂之中,顧小燈把臉埋在膝蓋上,鼻尖縈繞著昨晚被蘇明雅淋的烈酒的味道,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酒澆他,總不能是泡藥酒吧?他是藥人,又不是人參。
他又想起顧瑾玉沒出息地哭著說要去自盡的情狀來,顧瑾玉瘋瘋癲癲地要去獨走黃泉路,蘇明雅瘋癲時是要他顧小燈死,還不准他喝孟婆湯的架勢。
他好怕他。
恐懼壓倒了七年之後兩人再見的其他所有情緒,顧小燈的憤怒、怨懟、難過通通被這一味恐懼覆蓋住了。
他以前也曾設想過二十幾歲的蘇明雅會是什麼樣子的,他覺得自己的想像力是很豐富的,但還是被視角局限,此時此刻不敢認明明音容不變、但就是面目全非的故人。
一陣窒息的死寂中,顧小燈突然感覺到床上的褥子往下陷了陷,一抬眼,就見蘇明雅屈膝壓上了床塌,俯身朝他而來。
顧小燈無處可躲,壁虎一樣緊緊貼著牆壁:“幹嘛……”
蘇明雅跪坐到他面前:“別怕,我只想要你看看我。”
顧小燈生怕刺激到他哪根不正常的弦,顫顫巍巍地與他對視。
顧瑾玉的眼睛像刀像寒星,如果不流淚顧小燈便不覺得他可憐,可蘇明雅不同。
蘇明雅長了一雙傷情的眼睛,就像一口乾涸的水潭。
只看了一會,顧小燈就不願與他對視,扭頭去想他的可惡之處。
蘇明雅俯身將他掰回來,並捉起他的手放在臉上,低聲道:“你摸摸我。”
肌膚相貼的瞬間,兩個人都止不住戰慄,顧小燈慌張驚悸,蘇明雅熬得眼神恍惚,說話也恍惚了:“我變了嗎?你一點也沒有變,我呢?”
“你、你放開我。”顧小燈炸毛的小動物一樣,怕他甚於其他任何人,“蘇公子,我們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蘇明雅偏不放,闔上雙眼將側臉貼在顧小燈的掌心裡,宛如一個吸了什麼藥物的癮君子。
他執拗地追問:“我變了麼?”
顧小燈掌心發汗:“七年之久……”
蘇明雅閉著雙眼蹭到了他指尖,讓他的指腹覆蓋在自己眼睛上,只要顧小燈的手用力,便能戳瞎他的眼珠子。
顧小燈卻再度陷入了沉默。
蘇明雅有些急迫,可不知道是否是這七年過於漫長,他的身體在日復一日的生病和偽裝中喪失了詮釋正常情緒的能力,不管怎麼急,臉上依舊是無甚表情的平靜模樣:“不問我抓你來是為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