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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東晨便用異族的話忽悠她:“母親,父親的骨灰瓶似乎磕碰到了,您要不要仔細檢查一下?萬一壞了漏了,父親便不完整了。”
阿千蘭臉色煞白,當即去檢查那個進入千山後,一直掛在脖子上不取下來的瓷瓶。
瓷瓶里的傢伙生時關了她很多年,現在她也想要以牙還牙,她要把死了的傢伙關在他的異國他鄉,努力關上很多很多年。倘若瓷瓶里的骨灰還有殘魂,那就更好了,讓他日日盤旋陌生異地,不得安息,不得……不得離去。
葛東晨沉默了一會,斟酌著,他看到眼前的顧小燈還是乖乖的樣子,握著那水晶吊墜站在跟前,雖然一言不發,但他知道他在認真地聽著。
他們十幾歲的時候,顧小燈也常這樣乖,亮晶晶地坐在一旁,話嘮時生動活潑,拌嘴時伶俐不饒人,他其實很少安靜,很偶爾的時候,會短暫地黯然幾瞬。
現在他這樣安靜,忽然叫他想起那四年裡混帳的無數哄騙。
顧小燈醉後軟乎乎地靠在他身上,他親吻他無暇的眉目,流連他的唇瓣,他解開他的腰帶和撥開素白的學子服,無恥下流又莊重小心地撫摸他的身體,永遠淺嘗輒止,永遠懸崖勒馬,也永遠不得寬恕。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想在初次見到他時,便鄭重認真地自我介紹,不搞虛頭巴腦的虛偽刺探,不搞可惡至極的欺凌哄騙,他想走好每一步,趕在所有人之前正大光明地帶他走出顧家。他不想當他的妾,他想和他堂堂正正地做一對世俗良配。
葛東晨被自己的遙想扯得渾身劇痛,被迫中斷這種撕心裂肺的妄想,他斟酌結束,眼睛綠得厲害,繼續和顧小燈輕聲細語,說此生最後一番話。
“我死之後,身體會融化成泥土,長出一棵樹來,那棵樹會長得分開茁壯。往後你在其他地方,看到長得分外翠綠的樹,那些翠綠便都是我的眼睛,是與綠樹同氣連枝的我在看著你。”
葛東晨盡力把死亡誇張化,誇張到好像無可畏懼一樣,他輕笑著問他:“你東晨哥變態吧?”
顧小燈什麼沒多說,他點點頭,轉頭:“走啦。”
“好……不送了。”
他們轉過身,一行人向千山,一行人向萬水。
水晶吊墜里裝著葛東月原先以身養著的御下蠱,它和附上蠱連接著,一離了母體,便加速衰亡,跟著它一損即損的附上蠱自然也不例外。
萬泉山中的蠱母一經剔除萬蠱,滿山泉水和大霧中的蠱卵便像瘋了一樣加劇涌動,使得離開的路途愈顯艱難。他們的離開之路靠著葛東晨塞來的水晶吊墜,裡頭的御下蠱在大霧中悠悠發著光,顧小燈看著它在水晶吊墜里往哪個方向振翅飛,他們便反其道。
大霧中穿行一半,他的眼睛便睜不開了,沒骨頭似地伏在顧瑾玉頸窩裡,濃霧勾出零星遺忘了的記憶,放大離別的艱澀,顧小燈明知道感受到的都是幻痛,依然疼得有氣無力。
待艱難出了黑山白霧,顧小燈便高燒不斷,渾噩迷糊了半月,紅撲撲地離開了千山。
此後顧小燈再也沒有見到過葛家的人。南安城往北延綿二十九城,城中不少商產的擁有者易改成了“顧山卿”的名字,似乎因著隸屬於他,蘇岳兩派爭金搶銀的程度略有減弱。
顧小燈沒有在南境逗留,他也沒有打開那水晶吊墜,去查驗御下蠱的生死,只托顧家的人把它運回長洛,埋在葛家世代的墳冢里。
因此他便也不知道,葛東晨是哪一日死的。
只知道他在千山之中,慢慢變成一棵樹。
興許……樹枝上還掛著一縷斷髮吧。
第五卷 西境陽川
第109章
六月十一,正是盛夏烈烈。
南境因著雲麾將軍葛東晨的“叛逃”而亂起來,以南安城為中心向外輻射,惹得官道關卡的秩序有些混亂,顧瑾玉任南安城動亂不休,那頭留下了人渾水摸魚,更有顧守毅帶著精銳騎兵虎視眈眈,他便直接把那地方半拱半攪地留給顧守毅見機行事。
一出千山,顧瑾玉稍作整頓,火速帶著人策馬趕往西境的西平城,再不回去,那頭的顧平瀚快要兜不住底了,幸而南境的混亂引去了中樞的一半注意,讓西境的紙還包著火。
晉國百年前疏漏了戰敗國雲國的亡命徒,沒想過那群人醞釀數十年後,釀成了西境混亂不堪的江湖成勢,竟成了一派國中之國。
顧平瀚帶著晉軍跑西境駐紮了十二年,起初是存心想著遠離長洛,加之有追望的人在,沒過幾年才發現西境如沼澤,一涉入便沾了一身腥泥,不僅洗不掉還得繼續往深處沾,便是想走也不好抽身而退了。
這兩年來,西境不僅拖稅少供,派去的戶部官吏還接二連三地暴斃,惹得晉廷中樞對西境忍無可忍,一早力求西伐。中樞和女帝當初想派出最精銳的武力過去,顧瑾玉大可繼續留在長洛,但如今來了,來了無功即是有過。
顧瑾玉一出異族回到中原,西境的信箋便不停飛來,西南都不太平,南境全線二十九城人心惶惶,西境全川卻是人心守一,只是守的不是晉廷,卻是個邪魔外道的千機樓。
這兩年千機樓因著所謂的“聖子現世,萬民得救”而大攬民心,口號沿著大河臨川傳遍西境,信眾恆河沙數,不少晉臣不是視若無睹,便是暗地苟合,與千機樓一起做些悚然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