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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燈被“深仇”二字震到:“什麼仇啊……”
“安家於二十多年前被匿名者構陷,陷入一場冤案,幾夕之間被抄家流放,母妃和小舅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顧瑾玉的聲音霧一樣縈繞在他耳畔,“後來父王助母妃暗中探查,發現當年構陷安家者,就是葛家。”
“不能討回公道嗎?”
顧瑾玉的聲音更輕了:“皇帝陛下不願昭告安家無罪,認為若是為安家平反、嚴懲葛家會有損他的聖譽,加之南境戰事常年需要葛家將,陛下便令兩家私下和解了。”
顧小燈心裡一顫:“都當皇帝了,怎麼這麼無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我跟前可以細細說些氣話,離了我就都藏在心裡吧。”
藏在心裡,千迴百轉,嘔斷氣血,顧家的飛檐下,每個靈魂都該平等地煎熬。
憑什麼獨自燦爛,憑什麼不染陰霾。
“母妃大抵就是這樣藏在心裡,明面上不可與迫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家尋釁,甚至連本家蒙受的冤屈都不能提,只能被迫虛與委蛇,每年到了安家忌日時總要病上一場。我與東晨泛泛之交,與雲霽交往較密,你可以像我一樣。”
顧小燈眼眶泛紅:“好……安家忌日是什麼時候啊?母妃病得憔悴嗎?”
“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顧瑾玉語氣跟著哀傷,眼裡一片冷,“憔悴是在所難免的。”
顧小燈心裡難受得緊:“今年她要是再生病,我想去照顧她,我會照顧病人,以前義父經常生病,我會搭把手……”
顧瑾玉說好,但他知道,若顧小燈屆時真去侍疾,安若儀病情只會加重。她嫌著他,越嫌越重。
他半真半假地說起顧家和其他高門的關係,顧小燈中途忽然問道:“瑾玉,說到小舅,晴哥幫我打聽過,小舅是蘇家的二女婿,那蘇家和我們是不是沒有什麼仇?”
顧瑾玉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是,顧、蘇、安三家的關係目前尚好,不過蘇家的嫡子蘇明雅天生哮症,體弱多病。若是顧蘇兩家往來,你最好離蘇明雅遠一點,他太脆弱,蘇家人太緊張他,時常遷怒於旁人。”
顧小燈難過地點點頭。
顧瑾玉說完未盡的話,夜色漸深,便準備耐心哄這笨蛋入睡去,誰知他扒拉住他,還有問題:“瑾玉,你知道長姐的事情嗎?”
顧瑾玉袖口一沉,往外間看了一眼,低頭小聲:“長姐三年前出塞和親了,踏出中原,就如流放。小燈,切記不要在父王和母妃面前提長姐,你看,顧家之內,沒人會提及大小姐。”
顧小燈又感到難過:“是不是爹娘他們一聽長姐就傷心?北境離晉國太遠了,她幾乎像嫁到天涯海角去了。”
“不,不是傷心,是不開心。”
顧小燈懵了。
“晉國四方的國境並不太平,最不穩定的是北和南兩境的異族,當今陛下不願耗費國力,只對南境重兵把守,對北主張議和。父王是鎮北王,對北戎,顧家從來都是主戰不主和,三哥的平瀚之名就在於此——瀚州是晉國和北戎的交界城池,各占一半,至今不能完全收復。”
顧瑾玉儘量簡潔清楚地解釋大局。
“長姐當初作為采女一早送進了宮,卻被來出使的北戎人看中,索要她當和親貢品,陛下首肯了。父王無法抗旨,此事就是一根家國相悖的刺,連帶著對長姐寡憐惜。母妃亦如是。”
顧小燈實在忍不住了,哽咽道:“怎麼這樣啊,長姐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麼?”
投胎投錯了。
顧瑾玉垂手接到了顧小燈的淚珠,指腹輕捻著獨屬於他的溫度,冷靜地嘲諷他的天真:“因為父債子償,國債民還。”
顧小燈共情得過了頭,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腦門靠在了他肩上,一把摟住他嗚嗚咽咽個不休。
顧瑾玉不想抱他,權且當一根木樁,閉目聽他的哭聲。
既痛快。
又期待。
真可憐,一個遠嫁的棄子長姐就能讓他難過成這樣。
那他義兄呢?
*
顧小燈在難過里入眠,在新升的太陽里醒來,一醒煩惱煙消雲散。
顧瑾玉把他安置在臥房的另一端,中間隔著一扇十二轉的草書屏風,屏風上的所有字都是顧平瀚親自寫的。
此時陽光薄薄地灑進來,屏風上的字體游龍一樣,逐個鮮活。
顧小燈看不懂草書,也佇立在晨曦里痴痴地看了一會,即使看不懂,他也能感受到字畫裡的生命力。
看夠了,他繞過屏風去找顧瑾玉,床上卻沒人,枕被都疊得齊整。
他以為是顧瑾玉一大早就起床去辦正事,不一會兒僕從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的,用早飯的,人多得他不適。
他問最近的小廝:“嘿,你知道四公子大清早去哪了嗎?”
小廝平靜道:“回稟表公子,四公子昨夜被王爺召去,還沒有回來。”
顧小燈料想是要緊事,就沒再多問,只是覺得彆扭:“你們不用這麼多人圍著我,祝管事呢?還有張等晴,可以的話讓他們兩個來管我就夠了。”
小廝公事公辦:“祝管事也被王爺調走了,至於您說的張等晴,奴不曾聽過,王府里怕是沒有這號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