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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眼神空洞,眼淚卻突然猛掉下來,顧小燈便去擦擦:“哎呀,怎麼這麼傷心了,我欺負你了嗎?”
顧瑾玉難過道:“沒有。他們折磨你。我小小的山卿,不該過那種牲畜一樣的日子。”
顧小燈鼻子瞬間堵住,卻轉而捏住顧瑾玉的鼻子:“已經過去了。”
這大狗遂一樣瓮聲瓮氣:“沒有過去!過不去!此仇不報,我枉在世!”
顧小燈看著他流淚不止地喊打喊殺,像個壞掉的人偶在哭訴,清醒又崩潰自我又記他,看起來被下午的金罌窟所見刺激得夠嗆。
顧小燈只好問他如何實行報仇,聽著他有理有據地答出報仇手段和殺戮數目瞠目結舌,計劃再血腥,可行性也超過危險性。可見顧瑾玉混亂而清醒,常年刀口舔血錘出的應對本能,雖然神經兮兮,對待現實卻鎮定到冷酷,從邁進千機樓時,屠戮就是他此行的終點,只是金罌窟激化了憎惡,他忍無可忍地把雲氏的末日提前了原定計劃一個半月。
長夜太漫長了,長得顧小燈也思量了很久很久,他以為自己也會一發不可收拾地掉眼淚,至少比顧瑾玉掉得洶湧,誰知眼睛卻是意外的乾涸。
他回想著金罌窟更勝當年規模的場景,下定了決心,末了握住顧瑾玉的手相扣,額頭與他相貼,一遍遍和他說話:“你想報仇是不是?顧瑾玉,這仇是我的,要報也得問問我的意見吧?對不對?”
顧瑾玉頓住,本能地聽他的:“對。”
“我不要血流成河。”顧小燈顫了顫,“我想接管這裡,我要做千機樓的新樓主。”
顧瑾玉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眼見著就要發瘋,顧小燈加大氣力地扣著他的手飛快地說話:“顧森卿,你聽我說完,我就想這麼報仇。千機樓是什麼樣的我清楚,殺身哪裡滅得了孽根啊?我想要取代雲氏,和你、和晴哥、和世子哥等等人一起推倒它,我想要把雲氏族人捏造出來的邪教一點點抹平,讓那些對雲氏頂禮膜拜的信眾拋棄、唾棄、遺忘他們。
“你看,崇拜雲氏族人造出來的偽神不止千機樓內的兩萬人,還有在這巢穴之外的廣大西境!
“光顧著送這裡的狂熱信眾去投胎有什麼用呢?百年之後,西境恐怕還會有祀神高歌的傳統,還會有人祭拜習俗中的神降聖子,甚至還會有人私底下偷偷煉藥人,我不要這種傳統,我真的很討厭。
“雲氏一族從老到少,從棠棣閣到姚雲暉父子,全都一體地想復雲國舊業,想反晉裂晉,我偏不想讓他們遂了心,我想要斷他雲國的根,從血脈到意志通通斷掉,把他們的百年基業閹了,劁了,豶了,鏾了,騸了!”
顧小燈說完,覺得胸口裡像是吐出了一串濁氣,窒悶得以疏解,聲音不顫手也不抖了。顧瑾玉像是被敲腦袋恐嚇的小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便捏捏他的指節:“森卿,你覺得可不可行?我需要你,你願意幫我嗎?我這報仇說得不好聽,我還是想這樣去做,你我的娘親和你的親生父親曾經有類似這樣的想法,只是他們不得天時人和,所以才有你我。”
顧小燈深吸一口氣:“你會幫我嗎?”
顧瑾玉猛地把他拉進懷裡,抱得十分用力,像是要把他嵌進身體裡一樣。
顧小燈聽著他的心跳,聽到雨夜的盡頭,聽到了顧瑾玉的一聲“會”。
顧小燈差點飆出淚來,趕緊和他拉住小指:“拉鉤拉鉤!”
“鉤。”
顧小燈指尖和鼻尖都和他相貼,看到顧瑾玉還在面無表情、斷斷續續地掉眼淚,精神起伏不小,但能靠著野獸似的本能判斷分析。
他看起來有點委屈:“那就,不能殺光了。”
顧小燈破涕為笑:“嗯!”
他蹭蹭顧瑾玉鼻樑,絮絮提議:“我說我想的,你聽著參考嗷,可行的便行,不可的就當我吐了個泡泡別搭理。千機樓歷來用十四個等級把人分出貴賤以運轉,要接管它,最大的阻礙是兩萬人里數量最少的第一等,棠棣閣必除,樞機司必管,前者只有你能除了,你有把握了是嗎?
“後者來日我們共掌,我會拾回雲錯的一部分,我七歲那年進出自如,有過一些象徵身份的重要物件,那代表我的聖子身份。如果順利撿回我過去的身份,我先以這所謂的藥人聖子身份接過千機樓的換代,力求平穩過渡。
“短則七年,長則翻倍,我想拿所謂的神的名義從上到下地改變這裡,以千機樓為源頭,慢改牢山下的梁鄴城,乃至西境。我在說大話,腦子不如你靈光,你要是覺得不行哇行不通,你就敲我腦瓜一下。”
顧瑾玉沒敲,只是眼淚更厲害,更難過的樣子,半晌才啞聲道:“你會不自由。”
“不會。”顧小燈搖頭,左手兩根手指比劃著名跑的動作,“森卿知道哪段時光里我最感到無拘無束嗎?”
“去年,離開長洛。”
顧小燈笑著點頭:“是的!向前跑的時候天地最廣大,七歲離開千機樓前往東境,十二歲告別東境前往長洛,十七歲離開長洛跑向西境,每一段旅程都有個憧憬的目的掛在我的腦袋上,森卿,朝著那個目的跑的時候,我最自由。”
顧瑾玉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