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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人離不開陪伴,坐擁無數的蘇公子也無法免俗。
後來那地方就成了顧小燈和蘇明雅在蘇顧兩家之外的相見所在。顧小燈去年生辰便是在那過的,那時蘇明雅就和他約好了,今年生辰也在高樓上一敘。
不為別的,那高樓名為摘星樓,是長洛除了皇宮之外最高的地方,顧小燈喜歡從那窗台望出去的夜空,月滿如盤,星辰如水,實在是高遠浩瀚,自由得不像錯覺。
再後來摘星樓便被蘇明雅買下來了,最高的那間閣樓叫“明燭間”,明是蘇明雅,燭是顧小燈。
坐在明燭間晃著腿,仰頭能看天看星辰,低頭也能看到偌大的壯觀蘇府。顧小燈確實不曾走進過蘇府,據說蘇府的森嚴和顧家不相上下,他便只想多看看摘星樓上的星空。
還有滿月清輝下,溫柔如月中神的蘇明雅。
“小燈?在發什麼呆呢?”
身旁葛東晨輕笑著喚他,顧小燈回過神來,但又沒完全回神,笑著嘀咕道:“我就是想起蘇公子了,突然有點想他了……”
葛東晨安靜了一會,輕笑:“他現在不是在竹院麼?你若是去,他還能把你拒之門外?”
顧小燈撓撓頭,梨渦仍洋溢著,眉頭卻微微蹙著,一臉標準的哭笑不得表情:“雖然想,但現在又不想看到他,看他就來氣。”
“氣什麼呢?”
氣他什麼呢?明明是那麼喜歡的人。
顧小燈也在想。
他想起去年被各種過分的有關自己的黃謠氣到要吐血時,蘇明雅抱著他開玩笑似的輕聲的勸慰。
“他們不過是嫉妒你,不用在意那些閒言碎語。這裡沒有幾人有你的容貌,他們的境遇不像你,你大抵是感受不到相貌平平的艱難的。”
一種奇妙的俯視下來的評比,一種微妙的不適的誇獎。
顧小燈並不十分明白。蘇明雅自己或許也沒意識清楚。從一開始他對他便是賞玩,但賞玩日積月累下來,隨著顧小燈的日益刺眼,以及蘇明雅自己權力所掌的逐步上升,賞玩欲慢慢變成了掌控欲。
顧小燈偶爾也會覺得蘇明雅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只是他和蘇明雅的境遇極其不同,他也不能完全體悟他。
更何況,每次心中剛剛湧現微妙的不適時,蘇明雅不是低頭來親他,就是轉頭輕咳,顧小燈的心便會被擊中得七葷八素,轉而忘卻了任何的一縷不愉快。
只是除夕那一夜,他扒拉在顧瑾玉屋裡的窗台,看外面夜空的煙花和星辰,忽然想起有些遙遠的恍如大夢的過去。
他特別特別喜歡當年那個剛進書院時,就能感覺到他的排斥,不叫他“山卿”而叫他“小燈”的病美人。
至於去年那位認真地喚他“蘇山卿”的蘇公子,他真是生氣。
但也是生氣地喜歡著的。
*
蘇明雅回竹院的三天裡,顧小燈始終沒跑過去,蘇明雅明面上也沒找他,他便該幹嘛就幹嘛地過他的小日子。
一轉眼到了正月二十八,顧小燈夜裡一遍遍鼓搗一小匣子新做的糖果,左眼皮忽然直跳,他剛捂住左眼,就看到一隻壯碩的大鳥悄無聲息地撲扇到窗台前,張開翅膀扇扇,歪著腦袋和他打招呼。
顧小燈也朝它歪腦袋,笑了:“你好啊大鳥,你是夜貓子,你主子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說著他便迅速收了匣子,轉頭大踏步走出裡屋,奉恩和奉歡還不知道發生何事,他就箭步到了門口,呼啦一下打開了門。
春雨絲絲縷縷地沒斷,雨幕里四野蒼茫,冷月寒星,雨點撲進顧小燈眼裡,他剛摁了摁眼皮,視線里就出現了一個悄無聲息的頎長身影。
雨幕里的人有雙寒星似的眼睛,一樣又冷又亮。
顧小燈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不動就來無影去無蹤、大耗子似的好兄弟,見他這個點來也不介意,揮手便招他進來:“晚上好啊大樹杈子!你又是從哪出任務回來了嗎?”
來人悄無聲息地就閃進來了,一隻手捂著胸膛,顯然是衣襟里藏著什麼東西。
顧小燈迎面感覺到了一陣生理上的寒意,伸手便推他的脊背,把他推到裡屋去烤烤爐子,邊推邊數落他:“你為什麼不撐傘啊?實在不行也帶個斗笠吧,風裡來雨里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流浪漢。”
這廝懶懶散散地任著他推,顧小燈只覺得像推一頭熊似的,走到一半時抬頭一看,看到他那又變短了的短馬尾,愣住了,趕緊推他到椅子上去,挪到他跟前去看他:“顧森卿,你頭髮怎麼又被削成這參差不平的短髮模樣了,你又在外面受傷了嗎?”
十七歲的顧瑾玉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顧小燈年關見他時,他那頭髮還長及脊中,現在又是短髮了,不知道因為出什麼任務又險些傷了,他這幾年半伴讀半皇家侍衛,乾的差事越來越多,越發忙碌和艱險。
雖然顧小燈是挺喜歡顧瑾玉束著高高的短馬尾的模樣,少年意氣濃重些,氣質顯得格外獨特,叫人挪不開眼睛。
“嗯。”
顧瑾玉垂著手仰起臉來,左臉不知蹭到了從哪蹭來的灰塵,眉目又淋了雨絲,凌亂沉默的,反而把五官襯得異常俊美。
隨著年歲漸長,顧瑾玉竹節抽長一樣,現在兩人站在一塊,顧小燈看著還少年意氣,顧瑾玉看著已經淵渟岳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