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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嗔聳聳肩:“兩個人的不痛快,取悅千萬人,何必這么小氣地想堵住悠悠之口。再者,你怎麼知道小公子的不痛快只源於你?”
“……你又告訴他什麼了?”
“能告訴的太多了。比如他生父顧琰本是皇室私生子,他自然也是個正兒八經的皇室後裔,這可關係到他得以穿梭時間的原因;再比如他這個玄之又玄的藥人之身是怎麼來的。”
吳嗔顯而易見對這個最感興趣:“神醫谷和千機樓,這兩個規模不小的門派和我的師門都有莫大的關聯,尤其是那個盡整邪門歪道的千機樓。至於你們兩位,小公子的藥人身體是在千機樓里被折磨出來的,而你顧瑾玉的生身父母,乾脆就是千機樓餘孽。
“小公子說,他忘記了自己七歲前是如何被錘鍊成藥人的記憶,聲稱是當年生了大病的後遺症,我卻覺得不然。只怕是他小時候在裡面吃了夠多的苦,小腦袋不想記住,記憶深處主動忘了。
“至於你這位自出生就被調換到顧家,享盡了世家尊榮好處也受夠權勢傾軋壞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權臣大人,想必你也不太願意去認什麼江湖叛黨父母。千機樓對你們來說都是個禍患地,偏偏你們此行的目的就是它。
“實話而言,國都長洛不算是你們的根,但千機樓一定是。顧瑾玉,以我師門霜刃閣對千機樓的查探和了解,我們有個大膽的猜想,你真正的出身不說卑劣也必是糟糕,你那十有八九的出身和你現在所處的位置,或許會是一個錯位到離譜的天大笑話。不過不確定前,霜刃閣不會亂說,我只告訴你,讓你稍微有個底。
“你們兩位這趟要去的可是尋根之旅,你們做好尋根的準備了嗎?
“其實你們的這趟旅程,從一開始就不愉快啊。”
*
尋根。
顧小燈進了驛站後,耳畔不時還會迴蕩著這兩個字。
霜刃閣的捲軸里將千機樓的種種記載詳盡,他從吳嗔手上看到許多邪派的駭人行徑,那些都是他聞所未聞的。
從前養父義兄不曾說這些,養父逝世那年,也只是大致說了有這麼個危險的門派,裡頭有專程追蹤他們的仇家,怕張等晴和他年幼應付不來,這才百般叮囑他們北上找顧家認親。
吳嗔覺得他此行去西南,遲早要和記憶深處的陰影迎面碰上,那必不是好事。
顧小燈並不怕。
七歲前的記憶恢復就恢復,他雖然忘了,但從前也曾做夢夢見零星的片段,夢裡並不恐懼,反倒有種懷念,七歲前縱使有可怕的地方,但也不乏有好的。若是恢復記憶,他還能想起那個忘記了面容的養母,他夢中對她頗為眷戀親近的。
他只是被“尋根”二字敲中,但沒完全擊中心扉。
他七歲後與養父義兄週遊東境江湖,十二歲北上進長洛顧家尋親,再到今朝繼續上路,與其說是尋根……不如說是在尋容身之地和相許之人。
顧小燈揉著後頸走到房內的窗口,大開其窗,眺望近山近水、長街長路的艷麗百花,心中從慌亂歸於安寧,扒著窗自言自語。
“我是想尋一個家來著。”
“我可以無根無故鄉,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孤零零地漂泊。”
他想,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身畔怎能無人可依,他想要親密無間的家人,想要遍行可通的大道,想自由,想快樂,想自由快樂地愛人與被人愛。
如果沒有在顧家意識到、以及被極力塑造成喜歡男子的斷袖,並且是下位的斷袖,也許他會過一段最尋常世俗不過的普通生活,但這如果已經不可能。己身是男兒,世間男兒多薄情,尋個一心一意互愛互珍的男兒不是易事。
他不止想過找個能結伴成家的兒郎,要大聲叨叨從此只愛情郎一人,也要情郎堅定不移地喜歡自己,還想過無論俗世如何議論,他定要跟人家大大方方地成個親,拜個高堂,入個洞房。舉案齊眉兩不棄,生同衾枕死同穴,若有一方不幸早逝,對方先走,他便抹著淚立個“亡夫某某”的牌位……
現在他還沒找到個稱心如意的夫婿,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曾被別人當成了“亡妻”。
這麼認他的不是依偎過四年的蘇明雅,是在同個屋檐下長大的異父異母的手足兄弟。
雖則蘇明雅不可能喜歡他到那等沸沸揚揚的地步……但他們好歹曾是戀人,怎麼想也不該是顧瑾玉。
顧小燈說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但“亡妻”二字實實在在地擊中了他的心門。
如今回想起上元節前遊走長洛東區,磕著瓜子聽暗衛們談顧瑾玉時,那首領大哥就曾嘴漏說過,顧瑾玉自盡未遂後的那一年神志不太清,時常會抱塊牌位。
那時他不是沒想過牌位可能是自己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是“亡妻”。
從前最喜歡蘇明雅的時候,他也妄想不出兩人能成親的程度,只樂觀地把憂愁託付給未來,只專注當下和蘇明雅膩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倘若蘇明雅病逝途中,他也想不出自己會在背地裡立塊“早逝吾愛”云云的牌位。
落水前,他不知道顧瑾玉會中意自己,但顧瑾玉肯定知道他是不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