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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意有所指地問道:“可有人傷亡?”
“有傷無亡。”三王女立即回答,“唯有一人重傷,已急救回來。”
女帝隱晦地鬆了口氣,既卸下緊繃的心弦,又感到有些遺憾。
此間一切她得知了七八,對那位從降生即冠以病弱宿命的蘇家獨子抱著一種既憫又忌的態度,倘若他背後的蘇氏不是如此強橫,她倒也願意用這麼一個紙燈似的能臣,然而他姓蘇,可惜又可惡。
女帝抬手召身後的御林軍副將上前,留下了一萬精兵給三王女,讓她威懾曜王和蘇家,高鳴世自己則掉馬準備返回宮中。
“陛下!”三王女忍不住追到女帝的馬前低聲說話,“皇姐,正是多事之際,臣妹或許不能為您解全憂,但皇姐若有不便解決的困頓,不妨讓臣妹分擔一二,以免操勞過度。”
女帝一低頭,看到高鳴興那雙憂心忡忡的眼睛,一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看蘇家病秧子為樁情孽弄得生生死死,怕她為顧二也如此。
女帝笑了笑:“你若是料理完這裡,不妨去青龍門送一送瑾玉。”
高鳴興便知道這是不喜她插嘴私事了,連忙退後行禮,恭送女帝離去。
至於顧瑾玉——高鳴興不大高興地想,那瘋狗哪裡需要相送?從來都是那陰暗野種牽著別人的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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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的確不需要長洛的其他人相送,他帶著懷中人離開東區,進入西區後便開始趕人。
“祝留,你回去。”顧瑾玉驅趕吊著手還巴巴跟過來的祝留,“回高鳴興那裡,之後有事再用鷹送信給我。”
祝留滿臉老媽子神情,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前裹在大衣里的顧小燈,擔憂得難以言喻,囉囉嗦嗦說了一通廢話,想一塊跟著西伐。
顧瑾玉懶得跟他廢話,騰出手比了一個禁跟的手勢,一夾馬腹,北望一口氣不帶喘地在東區的大道上飛奔。
長夜漫漫,顧瑾玉直到狂奔到巍峨的青龍門前才停下,身後親信默契地停在遠處,給了一片安靜的門前夜。
顧瑾玉的手握韁繩時沉穩不亂,抱上懷中人時卻總忍不住發抖。
他低頭在顧小燈耳邊輕啞道:“小燈,你抬頭看看,我們出來了,馬上就要離開長洛了。”
他把顧小燈從地下金牢里背出來時,他在他背上渾渾噩噩地哭了一路,回到地面上時,顧小燈抬頭一看夜空便止住了哭聲,眼淚卻沒有停。
他還沒有從那不見天日的深坑裡緩過神來。
顧小燈輕微地動了動,沉悶嘶啞的聲音從他胸膛中傳出來:“出……長洛……”
顧瑾玉想抱他,卻又察覺到他對擁抱的牴觸,只敢挺直身體給他靠著:“是,別怕,你抬頭看一眼青龍門,我們要出去了。”
西伐此行蓄勢已久,顧瑾玉翻完長洛不需要休息,此時便準備獨斷專行地無縫出城。
顧小燈也需要離開,留不得一刻。
顧瑾玉又輕聲說了幾遍離開,顧小燈這才慢慢抬起一雙手,扒著顧瑾玉的肩背借力,仰起一張可憐兮兮的臉。
顧瑾玉看著風揚起他鬢邊的碎發,還有那不合身的寬長衣袖,袖口滑落,露出顧小燈青紫淤痕斑駁的右手,那是因被連日鎖住留下的傷痕。
顧小燈的左手則纏著滲血的繃帶。
利刃是他刺的,想殺人的是他,救了人的也是他。
顧瑾玉不在意他對蘇明雅留存著怎樣的恨海情天,他只在意他的眼睛什麼時候再明亮起來。
顧小燈茫然迷糊地望著夜空,春寒長風颳了滿臉,眼淚漸漸停止,於是凝固在臉上的淚痕火辣辣地刺痛起來。
顧小燈猶恐在夢中,扒著顧瑾玉的雙手輕輕拍打,顧瑾玉便配合地低聲:“痛。”
顧小燈收手:“咿……”
他的視線從滿天星辰轉移到顧瑾玉的臉上,顧瑾玉沉靜又沉著,一雙不語的眼睛潮濕而通紅。
兩個人默默地對視了許久,顧小燈的眼睛逐漸乾涸,顧瑾玉的臉上卻遍布淚痕。
顧小燈的嗓音哭啞了,此刻說話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要……自己……騎馬……出去……”
顧瑾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翻身下馬,沉默地把著顧小燈的腰,讓他握住韁繩。
顧瑾玉摸一摸呼哧兩聲的北望,教它乖順下來,它便不亂動了。
顧小燈也伸手來摸它,安撫完,他兩手緊緊抓住韁繩,抬起視線仍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洞開的巍峨青龍門。
長風起,顧小燈策馬向城門外飛奔。
顧瑾玉在後面看著,風裡傳來北望的嘶鳴聲和顧小燈的吶喊。
“長洛……”
“再見……!”
顧瑾玉胡亂抹一把臉,緊接著跟了上去。
第四卷 西南邊陲
第73章
洪熹八年二月初三,日出光照山岩路。
顧小燈靠在驛站的窗口,後半夜沒能睡著,見太陽出來便熄滅了微弱的燈燭,轉而去開窗,遠眺一眼窗外的城郊景象。
西伐的軍隊兵分四路,顧瑾玉帶領的這一支走官道,行程最坦也最快,軍隊趕了三天,回頭早已望不到長洛的半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