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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千蘭有些遲鈍,只注意憑空消失之事:“找不到就是死了。我們故鄉有很多蠱,有一種能讓人的身體融化成爛泥,在泥上種一棵樹,人消失,樹就活。”
葛東晨:“……”
阿千蘭還以為他嚇到了:“你膽子應該不小,難道怕蠱?”
“不怕。”葛東晨鼻尖泛紅,“只是……您別咒他。”
阿千蘭隱秘地鬆口氣:“為什麼?我是實話實說。比起故鄉的蠱,中原明明有更繁多更骯髒的恐怖手段。”
葛東晨默默坦承:“母親,那少年是我心上人,我希望他活著。”
阿千蘭顯然不太接受兒子是個變態斷袖,驚得險些從椅上竄起,腦子忽然想到什麼,又穩當地坐了回去,臉色仍有些抗拒,嘀咕:“還好是男孩,還好死了。”
葛東晨疲憊至極,只得笑著軟聲哄她回自己的主屋去,她像個孩童似的皺眉生氣:“葛無恥在,我不回去。”
“我替您趕他走。”葛東晨笑眯眯地擺出一副可靠神色,領著她穿過破曉的長亭,到主院時,看到葛無恥——原名葛萬馳的雲麾將軍背著熟睡的八歲小女兒在院子裡輕輕踱步。
阿千蘭身上的氣場驟變,壓抑著怒火衝上前去強硬地搶過小女兒,抱著飛快地往裡屋跑去,小女兒被甩醒,習以為常地用兩條小胳膊環緊母親的脖頸。
葛萬馳杵在原地看她們的背影,待看不見了,便轉頭來看葛東晨,不善言辭地生硬道:“你娘昨晚在你那裡休息的?”
“將軍。”葛東晨歷來這麼微笑著稱呼他,“我們不日要前往北境,你要是這麼閒,不如仔細整頓兵馬和援資,若有行差踏錯,你我死不足惜,連累女眷就不可了。”
說罷他轉身想離去,卻又被葛萬馳叫住:“為父整頓過數次,過去無從說起,現在不得不告誡你,把盯在蘇府周圍的那些葛家暗衛撤回來。”
葛東晨頓住,側首似笑非笑:“盯著而已,這您也管?我上沒放蘇府的火,下沒殺蘇家的人,礙您眼了?”
“沒做是你不想,還是你沒找到機會?”
葛東晨磨了磨後槽牙,扭頭便走。
葛萬馳卻跟了上來,每個字都讓葛東晨無比生厭。
“兒子,不管你和蘇家的四兒子有什麼恩怨,私下的仇少結。這次去北境,領兵的主將除了我,還有蘇三蘇明韶,她雖然是個女人,但一點也不好得罪。朝堂上的彎彎繞繞你比為父懂,蘇家要爭兵權,爭不過顧家就要來瓜分葛家,我對北境一竅不通,只對長洛和南境的軍務熟悉……”
“啊,是啊。”葛東晨的嘴向來毒得很,他微笑著打斷道,“您對南境熟悉到搶了個女人回來,您是有大本事的英雄。”
葛萬馳停住腳步。
葛東晨厭憎地頭也不回。
剛和自己的父母和平共處了一年半之餘,葛東晨不是不懂感情,相反,沐浴在一個摻雜了過於濃烈愛恨的府邸里,異族母親的至恨,中原父親的至愛,他懂的是極端的仇怨愛戀,不如不懂。
年少不懂時,他曾期盼過自己是個,再不濟,是個單親之家也很好。
他心裡的天秤偏向那除了葛家便無處可去的可憐生母,曾經大逆不道地想過,是否能用生父的死亡去換母親的安寧。
只是他做不到弒父。
現在,六月十二的北征夜路上,有不知何處來的刺客替他辦到了。
只因對夜色里那張酷似顧小燈的臉出神,他便恍惚地看著生父擋到他面前,留下一具數刀劈中的殘軀。
母親能不能安寧他尚不知,他只清楚,從今以後,他更沒有安寧了。
至愛溺斃於他的卑劣無能,至親分屍於他的拖累無能,他如此無能,如此該死……
竟然還不得不活。
*
六月十三,蘇明雅下朝後去了顧家一趟。
有二姐夫安震文這一層關係在,蘇家和顧家總還有份連襟關係,蘇明雅登門拜訪並無不妥。
顧家已處在輿情的風口浪尖上,他原以為只有自己會來拜訪,未承想,他趕到時,前頭竟有一個年輕的五品小官在。
顧守毅獨自留守顧家日久,有訪客來端得住沉著,卻也遮不住眼中的欣喜。
他甚至險些如舊例那般喊蘇明雅為蘇四哥:“蘇……大人。”
“守毅多禮。”蘇明雅扶起顧守毅行禮的手,輕笑著看向一旁的年輕人,“這位是?”
那年輕人忙行禮,自我介紹是長洛某劉姓世家中的嫡子,當年曾在廣澤書院就讀了三年。
今天也不是他第一回 悄悄拜訪顧家,他似是對那廣澤書院魂牽夢縈,不時便會避開耳目悄悄到顧家來拜訪,進不去東林苑的書院也沒關係,陪顧守毅閒坐一會也好。
蘇明雅笑:“那你我便曾是同窗了。”
顧守毅也跟著笑,但臉上有些落寞:“可惜私塾如今被關了……”
那年輕人也低落了些,笑嘆道:“世間人事總是如此,逝去了才知可貴。”
蘇明雅眼神一動,和他們坐著閒談了將近一個時辰,過去他在廣澤書院中過於目下無塵,除了顧小燈,和其他人的往來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