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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畫就畫。”顧小燈順著他的邏輯隨口一應,“反正你畫得也不像。”
話落顧小燈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痛快。
他又想起那滿屋子燒毀的自己的畫像了。
“那可不一定。”顧瑾玉臉上倒沒有任何涉及蘇明雅的拿手好戲時的不甘,只有得了回應的輕快和放鬆,“我畫你最像。”
是夜,顧瑾玉真就在放完蠱之後,忍著發熱和劇痛,抖著手畫了一幅下午顧小燈吃魚的畫像。
如他所說,形神俱在。
畫得如出一轍,好像是從他心裡摳出來的一樣。
顧小燈看到那畫時,久久不能說出話來。
“我要放進我自己的見聞錄里。”顧瑾玉給他看完,珍重地把那畫夾進一本裝裱得結實的本子裡,說:“這是森卿見聞錄里的山卿。”
第77章
夜雨如織,顧瑾玉在燈下收見聞錄,顧小燈在一旁瞧他那本子,夜色深深,談興忽濃:“那見聞錄里有多少我?”
顧瑾玉沒說成全部,低頭道:“……很多。”
“你畫我畫得很像,為什麼要從某個壞種那裡拿來那麼多我的畫?”
“他畫的是你的過去,你的過去我參與得很少,我憎惡畫畫的人,可他筆下的你,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可以了不提了。那你這本子是何時開始記載的呢?”
“你消失後的第二年。”
顧小燈與他對桌坐,兩臂交疊,下巴擱肘上:“可以說說都記了我什麼嗎?”
“記你以前和我有過的極少接觸。”顧瑾玉把見聞錄遞過去,“你要看麼?”
顧小燈忙推回去:“不要,那是你自己的私事,你不要給我看。這次給旁人看了,下次你再往紙上寫寫畫畫時就容易有包袱,想著這東西某一日要當作文集畫集或者軼事小傳給人閱覽,那樣一來,見聞錄就不再是見聞錄,要變成自欺欺人、舞文弄墨的假東西了。”
顧瑾玉怔了怔。
“不說則已,一說這我就想到我自己的一堆見聞錄還放在學舍里。”顧小燈揉揉後頸,“要是方便的話,你替我捎個信回顧家,叫奉恩和奉歡幫我燒了吧。”
顧瑾玉心中一震,哪裡捨得燒去?即便那些見聞錄他都倒背如流,但那是顧小燈五年來一筆一畫寫下的珍貴藏品,他甚至留了一份遺書給顧仁儷,講到往後顧小燈若是長居江湖不回長洛,而他屆時先死,便悄悄把顧小燈的見聞錄隨葬進他的墓里。
他死了也要自欺欺人,假裝自己也曾參與顧小燈的少年歲月。
“不必燒,放在哪就在哪原封不動,奉恩和奉歡也不在顧家裡,他們去外邊了。”顧瑾玉立即用其他話題勾走顧小燈的注意力。
顧小燈果真問他:“他們去哪了?”
“在去往南安城的路上。”顧瑾玉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側頸脈搏,“我讓他們去幫我暗中查探葛東晨和那些南境的異族人。”
顧小燈驚了:“真的啊?我還以為他們留在顧家做管事!”
“顧家裡外的私產交給祝彌料理就夠了,不用浪費那麼多人。”顧瑾玉看他那雙明亮起來的眼眸,心裡跟著倍為明亮,“那兩人我原想一刀砍了,但想你與他們朝夕相處,不管如何總不願看他們死,這些年便收著用了。”
顧小燈聽了便去拽顧瑾玉的大手,對著手背拍了一下,教訓小時候亂咬東西磨牙的小配一樣:“虧得你沒戕害他們,你要是傷害我周遭那些親友,我討厭死你!奉恩和奉歡做錯什麼了讓你那麼想過,人家兩人這一生如履薄冰,殊為不易,不求你這位顧氏家主寬待,好歹別為難人吧!”
奉恩和奉歡乃是當年安氏冤案下為數不多的倖存者,年少被充進官窯受盡磋磨,熬過數年劫數,安若儀贖出安氏族人,他們才從秦樓中脫身,派遣到他身邊來侍候和教導他。
顧小燈同他們在廣澤書院裡家人似的過活了四年,雖然偶爾因他們傳達的禮儀規訓、鍛體錘身而感到難受,但更多還是互相陪伴過來的情誼占上風。
顧瑾玉被拍打得很受用,巴不得顧小燈多拉一會手,多拍幾巴掌,於是又說:“他們侍奉你有功,可當年夥同蘇小鳶把你送出顧家是大過,不然你不會……為這一樁舊事,我恨透了。”
顧小燈愣了片刻,又抬手拍他手背:“那你怎麼不恨我?我那時自己蠢笨,又信顧家又信蘇明雅,你怎麼不怨我?”
“顧家賣你,蘇家做皮條客,你從頭到尾錯什麼了?”顧瑾玉自己觸及往事,眼底戾氣陡生,“我只恨不能把他們全殺乾淨,皇室世家通通滅族,全部死個乾淨,我再跳進墓穴,報盡冬狩那夜的仇……”
顧小燈看他陰鷙起來,抬手去戳他腦殼:“我謝你替我鳴不平,但越說越不像話了!腦袋裡是不是又有漿糊了呀?趕緊甩甩腦袋,把漿糊搖勻一點,不然就歪個腦袋,把裡頭的水倒出來。”
顧瑾玉被他戳了三下,很快安靜下來,看向他的眼神偏執又克制,安分得像被大骨頭敲了的家犬。
“世道像個絞肉機,長洛像塊大砧板,多少人都要上去挨刀子……我怎麼脫口說得像順口溜。”顧小燈把自己逗笑了,繼而拍打著顧瑾玉的手背隨想隨說,“顧森卿,我的事是我的,和你扯不上多大的恩仇。這七年裡你一定很辛苦,你好好當你的人臣,不要瞎作嘛,有功就受賞,有錯就認罰,有珍饈就吃,有好覺就睡,別想那麼多。你看你現在,一身疤嚇人,一身蠱更嚇人,你幹嘛呀你,怎麼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