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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你哥那裡看到的它,花燼來,便意味著顧瑾玉的人陸續往梁鄴城裡匯合了。花燼還是老樣子,一飛就悄無聲息得像閃電,停下時還是目光炯炯,氣勢洶洶,瞧著能把我喉結掏出來一樣。”關雲霽把那黑羽收起來,順帶著嚇一嚇顧小燈,澆澆他的熱情,“它就是像顧瑾玉才那麼凶,你別光著樂,沒準等顧瑾玉發現你自告奮勇地跑來了,他凶死你。”
顧小燈眼睛亮晶晶地想,那就給他凶吧,他們可有四十一天沒見著了,凶一把算什麼?
第144章
八月二十四的清晨巳時,顧小燈一行人隱在高鳴乾的隊裡離開祀神廟,未出廟門時腦袋總不時抽疼,耳邊總有幻聽,迴蕩著驅不散的跪拜聲,有烈日或暴雨時滿地的激烈哭笑和悲壯歌誦,也有夜深人靜時他蜷在養母懷裡撒嬌的哼唧,幼時雲正趴在他懷裡的學語聲。
腦袋亂疼時就容易亂想,他想他和顧瑾玉。
如果是顧瑾玉在西境長大會是什麼模樣,個子會不會更高一點,氣質會不會肖父母一些,雖然可能也會有點痴狂瘋癲,不過理應會比現在肆意輕鬆,少些陰鬱和沉悶,多些張揚和柔軟,話癆些,愛笑些,喜怒哀樂明顯些,但九成不會是個斷袖。
他又亂想假如自己是在長洛長大,那不得了,自己這會肯定像熊一樣健壯高大,成天以他人之苦為自己之樂,腦袋應該會大大的靈光,不僅滿肚子壞水,害了別人還能讓別人幫他數錢吧?不過他可能會是個純種斷袖。
但若是這樣,即便有張家父子帶走顧瑾玉,他也遇不上顧瑾玉……或者說是雲錯了。這可惡的名字是姚雲暉給他取的,很過分,但未必不對,錯字是個貫穿一生的註解。
今天天未亮時,蘇明雅在他臉上調易容,關雲霽在不遠處虎視眈眈,易容畫到一半時,蘇明雅忽然輕聲問他,顧瑾玉有什麼好的,關雲霽也低聲接了一句,那瘋狗有什麼值得喜歡的。
他一瞬想起的是顧瑾玉布滿血絲的淚眼。
那一幕是今年的正月二十九,甚至是蘇明雅的生辰日,他在暗無天日的佛堂前刺了蘇明雅後心一簪,身上的血還溫熱著,顧瑾玉就找到並把他帶走了,他把北望給他騎,顧小燈跑了很久才回過神,回頭一看,巍峨的長洛青龍門遠成了一個門框,顧瑾玉就在門框裡,頭頂是滑翔的花燼和暗淡的太陽。
顧瑾玉一直沉默地跟在馬後,也一直在看著他,面無表情,仿佛毫無情緒地看著他。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嘩啦啦地掉眼淚。
見顧小燈回頭,他就拽緊韁繩,讓胯下馬兒甩起馬鬃,代沉默的自己仰天長嘶一聲。
顧小燈知道就是那一刻,顧瑾玉在他心裡不再是拘泥於人倫關係的異父異母手足。
是塊裂痕密布又嚴絲合縫的血玉,是只堅毅勇猛又自卑怯懦的大狗,是個重新認識又一見如故的陌生人,是個……讓顧小燈萌生最強烈的“我怎麼就錯過了他的七年”的想法的人。
他再擅言也沒法和蘇關兩人解釋清楚,只說,蘿蔔青菜,十二歲和十八歲的顧小燈各有所愛。
關雲霽樂了,蘇明雅便說,人心能變,那等到二十八呢。
他看著蘇明雅的眼睛回答不一樣,最喜歡蘇公子的時候也沒妄想過天長地久啊。
關雲霽還是樂。
徹底離開祀神廟,隨隊伍走梁鄴城的地下通道,經過檢查到裡衣的繁瑣檢查,穿過重重如同巨型蟒牙咬合的機關門,顧小燈一路走一路哆嗦,不時頭疼到目眩和窒息到腿軟,但就像不怕姚雲正不時的抽瘋一樣,他也不怕回到差點剝食自己的千機樓。
顧瑾玉在裡面呢。
他感覺都能聽見他的汪汪叫了。
*
姚雲正回去的路上很不高興,長洛肯定是去不成的,這回親爹大抵是真被他鬧生氣了,一路陰沉沉地不搭理他這個親兒子,不知道這次回家幾時才能出來。
不高興的時候他想扭頭去找隊伍後面的佰三,他像覺得一窩貓有趣一樣對他們感興趣,但不高興的時候腦子清楚些,知道要是在親爹眼皮子底下這麼幹,同樣不痛快的姚雲暉肯定會轉移怒火,九成要把佰三的小腦袋瓜擰下來踩成爛西瓜。
姚雲暉始終非常厭惡且不理解他為何偶爾會有斷袖的念頭,有時他看某些清麗少年的時間久些,對方就會變成一具無遮無攔的艷屍擱他枕邊,姚雲正不覺得怎的,只是眼下莫名不舍佰三淪為一團死肉。
親爹在旁邊的氣壓越低,姚雲正就越叛逆地想斷袖,他想小義兄,想小義兄的小替身,順著這兩人想到了斷袖斷得很徹底的親哥,不爽又痛快。
算算時間,親哥這會理應讓他親爹洗腦完畢了,待會回家裡,他就能見到哪怕不情不願也低頭順從的顧瑾玉,就像身後的高鳴乾,再高傲不馴,菸癮一發作照樣跪地求饒。
姚雲正想想便又有些期待,一回到家裡,他換好一身嶄新的玄黑服飾就腆著臉去找親爹,眉眼彎彎地東拉西扯,姚雲暉忍無可忍地又揍他一頓,但也還是帶上他去黃泉核了。
姚雲正揉著快要腫個鼓包的腦袋樂顛顛地跟上,他鮮少能去黃泉核,知道傻了吧唧的大伯在那兒,他討厭沒有生氣的活死人,更討厭冷冰冰的金屬轟隆地,一道又一道青銅齒輪不停地咬合,就像萬獸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