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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鈴簌簌地響,顧小燈下地不能,垂下的發梢亂飄,心中又怕又氣,越發覺得蘇明雅內里喜怒無常,蠻橫無理。
蘇明雅抱著他走出佛堂,語調欣然:“小燈,你看這裡,往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顧小燈差點倒仰,心想天殺的,這分明是牢獄,造得再奢靡華麗也是個大籠子。
他懨懨地掃了兩眼,只見蘇明雅正抱著他穿過一道長廊,與其說是長廊,不如說更像甬道,兩側掛著各式各樣的花燈,他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這些都是他在東區夜遊時見過的。
他不說話,蘇明雅就啞聲解釋:“昨夜看你走過三街,摸過的花燈眾多,每一盞都愛不釋手,我便全部帶回來了,現在你不用挑,全都是你的。”
顧小燈無言以對。
蘇明雅自說自話地帶著他巡視這地方,每隔百步就有蒙著面的侍衛,這還只是明面上的看守,背地裡不知還有屏聲斂息的暗衛,莫說顧小燈不會武,就是武藝高強只怕也難以衝出重圍。
銀鈴叮叮噹噹地響了一路,顧小燈越環視越氣餒,除了讓蘇明雅膩了厭了再把他丟了,他竟想不出更好的跑路法子。
倘若他不惜命,倒也能想辦法拉著蘇明雅同歸於盡,然而看著蘇明雅頂著病弱的臉橫抱他一路而不改色,他又蔫了。
可惡,所有人都比他高比他有勁,就他還是小白菜。
他怎麼就長不出身長八尺的體魄呢?
他若是能有顧瑾玉的塊頭,就能揮著拳頭到處橫掃了,右拳揍一個葛東辰,左手呼一個蘇明雅。
不想那樹杈子還好,一想顧小燈心裡更憂懼。
蘇明雅最後抱著他到了一個仿製竹院的地方,走進去後將他放在了書桌上。
他總是喜歡把他推在桌案上,仿佛顧小燈是一本書,提筆就能標註,或者是一盤佳肴,一舀就能品鑑。
顧小燈無所適從地按住桌面,提防蘇明雅下一瞬就把他按成四腳朝天。
蘇明雅雙手蓋在他緊繃的手背上,只是低頭看他:“你看,我們回到竹院了。”
顧小燈抿了抿唇,小心試探他的炸點:“蘇公子,顧家的竹院已經燒掉了,蘇家也有了竹院,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了,回……只怕是回不去。”
蘇明雅沉默了一會,抬手輕撫他散亂了些的長髮,顧小燈剛覺得這話不會刺激到他,蘇明雅就突然扣動玄鐵戒,用那尖刃欻地割斷了他一綹長發。
顧小燈頭皮發麻:“……”
不能跟他說“放我走”,也不能跟他說“我們完了”。
蘇明雅垂著長睫平靜地割顧小燈兩邊的長髮,那些柔軟的斷髮簌簌地飄落,玄鐵戒好幾次若有若無地貼著顧小燈的下頜線擦過。
每到此時顧小燈的眼睛就顫,眼含熱淚欲掉不掉,可憐兮兮,雖說容貌給他惹出一筐麻煩,但破相什麼的,那可不能夠。
他還想亮晶晶地去見他哥的。
不多時,顧小燈讓他割斷了前面半幅長發,連衣襟也被割破,領子咧到鎖骨去,雞皮疙瘩一陣陣地冒,背後青絲及腰,肩頸短髮及肩,不倫不類的,靠一張臉撐出金屋美人的楚楚狀。
蘇明雅摩挲他泛紅的眼尾:“頭髮短了能再長,竹院燒了能重建,我們之間也可以的,是不是?”
顧小燈還能答什麼?只得盡力穩住這瘋子,忍著眼淚躲開那嚇人的利刃:“唔……你說是就是。”
*
折騰一下午,等到晚膳時分,顧小燈憋屈歸憋屈,飯還是要大吃特吃的,銀鈴叮叮地響個不停,吃到六分飽時,有個身形和他差不多的下人又送上來新菜餚,顧小燈一看就愣住了。
那是一盤切成片的水母。
蘇明雅將玉盤推到他面前,有些不易察覺的侷促:“你曾說水母可食,海中撈出水母即用草木灰點生油去洗它,煮椒桂拌蝦醋或拌辣肉醋,片水母沾醋佐味,就能又香又鮮。”
這話是顧小燈第一次看到水晶缸里的海月水母說的話,此刻從蘇明雅口中複述出來,幾乎一字不改。
海月水母是罕見的賞玩貢品,至於可食用的大水母,那需得從靠海的東境捕撈,這東西又難以持鮮,只怕是從千里之外運來。古時一騎紅塵運荔枝,現在好了,蘇明雅搞起了運水母。
顧小燈端著手裡的大碗,愣了片刻,心想何至於此,又知道這彆扭的討好是買笑。
他只默默拿了勺舀來吃,不挑食也不浪費,不一會就把水母舀完了,只給蘇明雅留下了半碟醋。
吃完他也不吭聲,使小性子地端起那玉盤倒扣,砰的一聲,嘴巴光吃不說。
蘇明雅看著他,不知為何,一瞬覺得心臟像那倒扣的空氣,好似壓在不見天日的山下。
他既覺得他可愛,又有幾分可氣。
顧小燈吃完放下乾淨得能當鏡子使的大碗,一抬眼看見蘇明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五官從這角度看過去是客觀的好看,只是眼神瘮人,看得顧小燈心裡七上八下。
他想一點點地討蘇明雅的厭,盼望著蘇明雅速速嫌惡他,哪怕還是要關著他,至少別像現在這樣要形影不離地挨著。
抑或討他的喜歡,一點點逾矩,花時間討他的信賴,千等萬等地等個逃跑或玉碎瓦全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