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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千機樓內訌,我們帶著他逃出來,他因為藥血被過度抽取生了場重病,我爹用盡醫術治好他,他醒來後便忘了七歲前的東西。但他只是忘了,不代表他沒有經歷過,我替他記著。”
張等晴說到此處時忍不住顫抖著閉上眼睛:“顧瑾玉,如果你娘沒有把你和小燈互換,泡在那個藥缸里九死一生的就是你。我五年前和你說過,你偷了他的命,他替你擋了劫,你怎麼能不好好照顧他?還讓他受那麼多糟心事?”
顧瑾玉知道這些後便開始容易做一些夢。
夢裡顧小燈蜷在一口水缸里,業火和毒蛇圍繞著他,最後洪水從天而降,將他拖拽進漆黑的池底。
夢裡顧小燈沒有向誰呼救,反倒是顧瑾玉,每回醒來,求救總縈繞在唇齒間,隨著眼淚一起無能為力地咽下。
過去不可更改,顧瑾玉唯有來日。
所以他絕不能像從前一樣不惜命地自負,他必須愛重自己的性命。
這次六月刺殺,顧瑾玉平生第一次從爭鬥中感到驚悸,這不是他初次玩脫掉到了鬼門關,但卻是他最後怕的一次。
刺客的暗器扎到他胸膛,差一點洞穿他心臟,張等晴起初罵罵咧咧,待真上手救他,卻是安靜得肅穆。
張等晴觀察了一會,便強硬地讓他交出顧小燈遺留的布袋:“把那些藥交出來。”
顧瑾玉滴著冷汗搖頭:“只剩一點,再用就沒有了。”
那他就沒有禮物了。
張等晴鐵青了臉:“不用?那別治了,你挺著這暗器還能多活一個時辰,這暗器不能拔了,一拔失血過多,一時半會你就蹬腿死了。你以為我情願小燈的藥血用在你這渣滓身上?啊?”
在張等晴拔高的尾音里,祝彌火速倒戈搜出了那布袋,顧平瀚一把薅過來遞給了張等晴:“神醫請。”
“滾。”張等晴生氣地罵了一聲,又改口使喚,“你摁著他。”
“嗯。”
顧瑾玉眼前迷濛看不清,只是在某一瞬看到自己的血濺了滿地,張等晴飛快地拿了顧小燈的膏藥堵了上來,又令他灌下了兩瓶藥血。
顧小燈的身影再次出現他眼前,那似乎不是他的幻想,而是顧小燈真切地以靈魂姿態穿梭過來。
他什麼也沒有說,噙著淚的雙眼只是亮晶晶地看著張等晴,身形慢慢變得透明,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才看向顧瑾玉,嘴唇動了動。
【我走咯】
顧瑾玉那一瞬才恢復了痛覺,生不如死地掙紮起來。
再醒來時,他的手裡剩下一個小玉瓶,張等晴坐在不遠處火冒三丈地扇著藥爐,顧平瀚便在一旁安靜地蹲著,幫他把用過的銀針一根根細緻地燙火祛毒。
顧瑾玉握著那玉瓶晃了晃,聽著裡頭傳出的細微撞擊聲,知道了裡面只剩三顆藥丸。
顧小燈送他的臨別禮物就剩下這一點了。
“醒了?”張等晴看也不看他,哼了好幾聲,“禍害遺千年!”
“神醫厲害。”顧平瀚道,小心收回最後一根針才抬頭看他,“你那些部將們在外面等你一天了。他們來,不止想探望你的安危,還想宣洩躁意,你需要穩住他們。”
顧瑾玉遲鈍地回過神,只捏著那小玉瓶緩慢地走來:“可以幫我在瓶上穿個小孔嗎?我想戴在脖子上。”
張等晴啐道:“下地幹什麼?這麼寶貝怎麼不裱起來當個傳家寶?”
“好,回去就裱。”
“……”
顧平瀚拿過那玉瓶,研究了一會,便摸出身上藏著的細刀,用極巧的巧勁在頂上的玉蓋震出一個小孔,並在身上的夾層到處找,很快贊助出了兩段小紅繩手鍊,拆開後結二繩為一,串成了一道項鍊遞迴去:“喏。”
顧瑾玉接回來,小心地戴上了脖頸:“謝謝。”
“……”
顧平瀚好像是頭一次收到這個便宜弟弟的真心感謝。
顧瑾玉戴上之時,臉上便恢復了幾分血色,又搖晃著挪了回去,披了軍服坐回主位,摩挲半天玉瓶,張等晴也熬好了藥,板著臉哐的一聲擺到他案頭,顧瑾玉立即拱手行禮:“張兄,多謝你。”
“注意休息,我晚上再來。”張等晴黑著臉,說罷拂袖而去,顧平瀚也跟著走,但沒一會就又折回來了。
顧瑾玉不耐了:“你怎麼不走?”
顧平瀚斜了他一眼:“小神醫讓我回來的。”
顧瑾玉便知道張等晴是想有個混帳能幫忙撐場面,他謝了好意,但抬手便趕顧平瀚:“謝謝,那幫我餵一下北望和小配,它們在馬廄,尤其小配,那條牧羊犬要仔細餵食,那是我和你弟一起養的,謝謝。”
顧平瀚不以為忤:“花燼呢?”
“它跟我一樣討厭你。”
“哦。”顧平瀚轉身便走了。
營帳中便只剩祝彌,顧瑾玉蒼白的手攏著藥碗,讓他把帳外的諸將請進來。
祝彌應了是,卻又駐足在原地看向他:“四公子,請您莫要忘記當年允諾過我的事。”
“我記得。”顧瑾玉神色如常,“辛苦你在顧家幫我這麼多年,當年承諾過你的,我不會忘。你人已經到了這裡,我們慢慢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