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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雲霽沒忍住摸上他發頂:“說,說什麼我都聽。”
他問過幾次顧小燈小時候的情況,小氣鬼明明是個話癆卻對此一字不提,關雲霽希望他像小貓吐毛球一樣把如鯁在喉的東西通通倒出來。
顧小燈兩根拇指打著轉,細細地整理腦子裡嗡疼的記憶,額角都冒出冷汗來。
他花了七天時間消化幼時記憶,時間雖已久遠,怎奈有諸多事件衝擊性極強,其中有大半集中在他逃離的那一年。當初他在千機樓的藥師和養父張康夜手下,成了頭一個平安熬過生死門檻的藥人,掌權的老東西們決定讓他做這一代的繼承人,便不讓姚雲暉繼續把他往死里用。
那一年他得以頻頻走出煉製藥人的金罌窟,先是被眾星拱月地在千機樓里巡視領地,再而走了出去,去了無關祀神的俗世之地、斂財之淵。
顧小燈想到這就頭疼地按頭:“我去過專門種植菸草的秘密藥園……前後一共三次,記得整片園子不小,依山嵌林的,園子外面有大片村落的隱蔽,裡面有重兵把守,我使勁想了一通,那地方在梁鄴城西北一邊的郊區,記得似乎有個村落的名字叫岱上。”
關雲霽聞言一驚,高鳴乾也提過千機樓有種植地,但不清楚在什麼地方。
煙毒是千機樓的金桶,戕害與控制萬民之物,晉國百年來一直禁絕,誰知道這禍害東西在這潛行無忌。要絕這東西得官衙插手,顧小燈渾噩到今天,白天和張等晴一牆之隔時方覺如夢初醒,那時就想托關雲霽把藥園的事轉達給張等晴,繼而把消息傳去西平城,讓他們先在暗中小心查探,以及問一通顧平瀚是否健康無虞。
因著茲事體大,顧小燈的聲音輕之又輕,逐漸靠近關雲霽的耳邊,關雲霽在正事面前難得沒動歪心思,低聲地和他討論了半晌。
說完菸草種植地的秘辛,顧小燈停頓片刻,說了旁的:“千機樓建在一座叫牢山的山腹里,是一座恢弘的巨大機關宮殿,我們後天跟著姚雲正他們混進去,要通過的是一堆堆機關門。除了這些嚴密的正門,其實還有一條逃離的小路,在千機樓最靠北的地方有片巨石林,是近乎天然的迷宮,穿過它再經過一條密道,就能逃跑到外面。”
他伸手在關雲霽面前吃力地比劃地形:“牢山外向北,是延綿的九峰十三窟,中間有片黑乎乎的森林叫做腥林,穿過它不久,會經過一片因山洪而掩埋的老村落墓地,因為地下死者不少,有時地上會冒鬼火,但那並不可怕,那藍火能指引前路。”
關雲霽沒聽出他深層的意思,只問:“你小時候就是從這條路逃出來的?”
顧小燈點點頭,額頭上滑下一滴冷汗,沾染得眉目如含露一樣:“到了冬季雨多,山窟里會有漲起來的溪水,路就不太好走了,又冷又潮的……”
他想到難過的事兒,假裝眼睛瘙癢抬手揉揉:“如果來日有不慎,重重機關門出不去,你就走這條路跑吧。”
關雲霽這才意識到什麼,眼睛慢慢瞪大:“你在給我指退路?你擔心我?”
顧小燈放下手,抬頭瞅他:“昂,你和蘇小鳶又不一樣,他自己能易容成千張臉,有危險換張臉就能金蟬脫殼,手下又還有不少人,能得力地保他不死。可你是自己來的西境啊,後面要是讓高鳴乾發現你耍了他,夥同千機樓的人一起追殺你,你能跑哪呢?”
顧小燈近來想的是有點多,難免希望身邊的人別落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少死一個便是賺一個了。
能活命的話,誰又會想失去大好生命呢?關雲霽也許從前不好,可世道和顧瑾玉也給了他一堆痛擊,他在他身上想看的報應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像,他終究是可憐他的。
只是這話到了關雲霽耳朵里就成了別的歧義。
顧小燈還想再補充點什麼,突然直覺不好,趕緊迅速轉過臉,簡直是躲得千鈞一髮。
關雲霽的吻便只落在他臉頰上。
顧小燈嚇了一跳,連忙奮力推他,力氣和體格比拼不過,反倒被虎起來的關雲霽抱住了。
顧小燈不敢亂動,感覺太陽穴突突地疼起來,馬上客客氣氣地和他說話:“關小哥,你別多想,我是想著……”
“你不想我死。”關雲霽急切地打斷他,湊他耳邊低聲說一通混話,“不想我死不就是心裡有我嗎?顧小燈,你原諒了我的對不對?都過去了全都過去了,你覺得我的懲罰夠了沒有?你覺得我如今待你還壞嗎?我有什麼不對你說我改,你如今容得下我的對不對?顧瑾玉容不下我是他小心眼,一點正宮風範都沒有,可我沒有關係的,你的愛這麼多,只要有一點是我的就夠了,偶爾找我做野鴛鴦就好極了。”
野什麼東西??
關雲霽不管私下如何,反正明面上沒越過雷池,眼下卻說出和葛東晨的妻妾論大同小異的古怪話,顧小燈差點裂開,直想跳起來打他腦殼。
得虧關雲霽到底還是個感情上的慫蛋,天雷滾滾的胡話說完自己都覺得害臊,無顏以對地跑到屏風後躲了起來。
顧小燈看他這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不是很樂意回望過去,但偶爾反芻從前時,能隔著歲月察覺到顧瑾玉年少時就不太對勁的隱秘愛意。可葛東晨和關雲霽,他以前和他們往來的時間機會比顧瑾玉多得多,當時就沒體悟出他們對他有什麼同窗之外的情愫,直到落水前才在混亂里感覺到他們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