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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窗外忽然又傳來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引發第二陣雞飛狗跳、夜半叫罵的嘈雜動靜。
*
翌日,顧小燈頂著眼下烏青的黑眼圈倦倦地趴進了馬車裡。
一夜未睡,馬車悠悠輕搖,葛東晨不在馬車內,他撐了一會眼皮,最後還是哈欠連天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顧小燈做了個廣澤書院的舊夢,那些昔日的場景像泡沫一樣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未能持續多久,泡沫飄到他鼻尖,被一隻手指點破了。
顧小燈打了個噴嚏,費力睜開眼睛,看到眼前蹲著一隻狗……不,是戴著面具的關雲霽。
關雲霽食指還停在他鼻尖上,眼神發直,儼然魂飛天外。
顧小燈眨了下眼,夢中舊事一晃而過,他故意叫他:“關小哥。”
關雲霽赤腳進煉劍爐一樣,猛然向後閃退,後背撞上馬車牆壁,發出大聲的迴響。
“關大少爺,雲霽公子。”顧小燈還趴著,一聲聲叫他,“黑大少,你如今怎麼變成這樣子了啊。”
關雲霽的身體發起抖來,聲音沙啞:“閉嘴。”
顧小燈爬起來,慢慢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想明白了葛東月先前諸多瑣碎的閒話,關雲霽撿花燼的羽毛,以及同顧瑾玉對打時用那羽毛似的刀劃到了他,而且很想讓他破相。
正想著,對面僵硬的關雲霽擠出了聲音:“……你真的是顧小燈。”
顧小燈想到昨夜這傢伙同葛東晨說的話,哈了兩聲:“對,是我,白涌山池子裡爬出來的水鬼。昨晚聽關小哥大發豪言壯志,說要砍了我腦袋,現在大好頭顱在這,你要就來拿。”
關雲霽一聽他說話,身體便細密地發起抖來。他完全無法控制。
眼前的人除了頭髮短了些,一切均和記憶中的小下等胚子一樣。
關雲霽仍是覺得如在夢中。
他當真以為顧小燈死透透了。其他人不同,顧瑾玉有女帝告知的穿梭人世秘聞,蘇明雅有佛堂里的世外高人參命數,葛東晨因玄之又玄的巫蠱而堅信奇蹟,關雲霽什麼也沒有,他以為顧小燈死了很久……很久了。
現在,顧小燈還是十七歲的模樣,眉眼帶著那股驕橫的勁勁,看過來時怨怪又鬱卒,鮮活得毫無疑問。
腦子裡不住迴蕩著他方才說的話,關雲霽後知後覺,神經錯亂,忽然閃到他眼前,一手抓住他的雙手將其反剪到背後,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顧小燈感覺不到戾氣,只從他身上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悲傷,脖子上的手抖得像要彈琴,關雲霽好像是在冷笑,又在垂淚。
“顧小燈,你怎麼會沒死?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顧瑾玉因為你的死遷怒關家,我的家族不會那麼毫無轉圜地被滅……現在你怎麼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說你壓根就沒死……那我關家全族不是白死了嗎?”
關雲霽掐著他,以為自己使出了扼掉其氣息的恐怖力道,他亂糟糟地想,我要把他這顆漂亮的腦袋擰下來,讓他恢復成天銘十七年的死訊,然後,然後……
然後他自己鬆開了手,雷聲大雨點小,彎腰緊緊抱住了他。
他胡亂地摸索顧小燈的頭髮和脊背,確認這小東西真的是活的:“顧山卿,你怎麼還維持著十七歲的樣貌?你怎麼還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啊……”
囈語半天,關雲霽的尾音變成沙啞的哽咽:“你沒有死啊。”
真的太好了。
第95章
關雲霽冷靜下來後不再說話,只是圍在顧小燈身邊,不時伸手碰一下他發頂,像路邊野狗不時碰一下家貓。
顧小燈橫眉豎眼的,撿著些話慢慢陰陽他,看看這廝的耐性在哪,怎奈關雲霽戴著面具,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有個籠統的感覺,一種微妙的靜謐欣然。
他問他被追殺五百里的細節,關雲霽也不見生氣,鍥而不捨地伸手去摸他腦袋,顧小燈數不清第幾次拍開頭頂上的大手,對上關雲霽面具下有些濕潤的眼睛,又刺了他一句:“你變醜了。”
關雲霽總算有了點反應,轉過身去弓起背,一聲不吭。
這時葛東晨正從外面進馬車來,神色自若地推了一把自閉的關雲霽,坐下後便用血絲未散的眼睛看著顧小燈笑:“再過三天就到地方了,一路奔波,小燈累嗎?”
顧小燈眼皮一跳:“到哪?”
“南安城。”葛東晨理了理他手上的桎梏,“再往南一點,翻山三天,進了千山……也許就出不來了。”
顧小燈心中一震,還沒追問,一旁的關雲霽就抬起頭來,搶過了一截綢緞:“你什麼意思?”
“就算有什麼意思,也和雲霽無關了。”葛東晨笑著把另一截綢緞纏到手上,“勞駕,松一下手,這不是你的。”
顧小燈一臉詫異,眼看著這兩人一言不合,像要在這狹小的馬車裡繼續打架,於是自覺躲到角落裡,團住膝蓋聽他們吵架,準備看他們鬥毆。
可他剛縮到角落,那兩人看著手裡繃起來的綢緞,忽然愣了一下,隨即偃旗息鼓,收了身上的戾氣老實起來。
顧小燈沒見著他們互揍,滿臉的遺憾,搖搖頭把臉埋在膝蓋上,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