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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利落,嘴皮子也利索,和顧平瀚說起當初怎麼給顧瑾玉緊急種蠱的經驗,信心滿滿地向他表示自己一回生二回熟,然後掏出隨身帶著的蠱盒打開,乾嘔一聲問顧平瀚:“你看這建議怎麼樣?”
顧平瀚身上流淌出的血越來越多,即便張等晴在這裡,也不能把他心臟的窟窿給填上。可即便神醫再也救不了他了,他還是希望神醫現在就在眼前。
他還想看看他。
他嘶啞地應了一聲,自此變成一個保留六分神智的傀儡活死人。
吳嗔完成這項壯舉後,便把這個青出於藍的傀儡帶回將軍府去,鎮定自若地聯繫上顧瑾玉,把他哥天翻地覆的狀況一一告知。
顧瑾玉聽完,一整夜的瞳孔都是紅色的。
此事他們三人秘而不宣,吳嗔這回的種蠱技術比之前大有進步,顧平瀚的外形沒有出現變化,他又保有了神智,除了偶爾看起來過分機械,其他情況看起來和生前大差不離。
顧平瀚甚至還能堅持著繼續處理沒有完成的梁鄴城事務,和顧瑾玉說話也沒有變化,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彌留之際過於強烈地想著張等晴,現在一碰到張等晴的事,就有些不同於往常的衝動。
譬如現在,他還抓著張等晴的手腕,跟以前克己復禮的冰冷木訥形象不一樣。
顧瑾玉不打算在千機樓的事結束前跟張等晴告知顧平瀚的現況,茲事體大,剷平邪派後再去陪顧小燈抹眼淚比較穩妥。
就算是顧平瀚出事,他也不會耽誤後面的安排,顧平瀚缺席的他來接手就是。他唯獨不能忍受顧小燈有危險。
張等晴手腕都被抓麻了,不明所以地怒視顧平瀚,他另一條胳膊在百通鏢局那裡和人交手扭傷了筋脈,眼看著顧平瀚太太太太不像話了,便奮力想抬手。
顧平瀚這才鬆開,冷鐵一樣的手轉而輕摸了摸他肩膀:“別動,好好養身體。”
張等晴僵硬地扭頭看向被他摸過的地方,再僵硬地把目光轉向顧瑾玉,火冒三丈地覺得找到了罪魁禍首:“臭小子!你是把瘋病傳染給你哥了嗎?!”
顧瑾玉看了一眼他們:“可能吧。”
顧平瀚那鹹豬手又去輕撫張等晴腦袋上包裹的紗布了。
張等晴的臉鐵青鐵青的。
*
不爽歸不爽,緩過不適之後,張等晴還是把顧瑾玉叫去單獨議事。
“你再過不久應該就要去千機樓了吧。”張等晴深呼吸幾口,做好了心理準備,“你怎麼還不來找我問千機樓的實況?”
顧瑾玉認真道:“好的,那我現在就問了。”
張等晴被他噎了一下。
“張兄,我想仔細地聽你和令父第一次遇到小燈,以及帶他離開千機樓的始末。”
張等晴喝了口水,說起他和生父張康夜是怎麼到千機樓的事來,神醫谷里每代都有拿自己人去煉藥人的惡劣傳統,但谷里的藥人並不像千機樓那樣喪心病狂,神醫谷的藥人至少要花費上二十年時間,煉成之後藥人的身體與常人並無太大的不同。
這一代的藥人輪到張等晴,他生母早逝,張康夜不忍獨子被谷里師長煉製上半生,於是咬牙攜子出逃。或許是神醫谷的人追蹤他們的動靜大了些,風聲被千機樓聽到了,他們父子在途經梁鄴城時被抓進了千機樓。
這些顧瑾玉知道,但他一個字都沒有打斷。
“那個時候是天銘五年,我們在一片黑暗中押送往千機樓的腹地,他們打量著我父親是神醫谷的關門弟子,用我的性命要挾他,逼迫他參與到千機樓的藥人煉製事業中。”
張等晴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卷針捏著,以緩解回憶帶來的不適。
“沒有什麼準備,我們眼前的黑布一揭開,看到的就是他們號稱倉庫的洞穴。裡面擺滿了水缸,顏色不一,淺色的是剛剛煉製不久的小孩,顏色深的則是浸泡日久的瀕危試驗品。我見到小燈的時候,他睡覺的水缸就是黑色的了。”
顧瑾玉握住了腰間玄漆刀的刀柄。
“我父親要重點觀察的小孩共有二十個,其中就有他,他要做的是保他不死。洞穴里的試驗品有很多在六歲之後就一個接一個地死亡,那個時候小燈五歲,五歲以上已成小藥人,千機樓的人會逐漸縮短採用他們藥血的時間,熬不過七歲的藥人會在咽氣的剎那吊起來,放盡全身的藥血。”
“有人用那些藥血去精進武功,有人拿去延年益壽,還有大部分被千機樓的黑袍人拿去救治百姓,他們擅長把小孩的藥血渲染成神跡,誘騙走投無路的人加入千機樓,之後榨乾信徒的所有。”
“小燈的性格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樣,從小就活潑靈動,他甚至不討厭躺在全是藥材的水缸里,他喜歡躲在裡面玩水,是為數不多會沖我父親笑的。在他周圍,其他的試驗品往往經不住被煉製的苦痛,整個洞穴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微弱哭聲。”
“我父親為了我,窮盡醫術地協助千機樓的人,日復一日地做著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他不希望我見太多洞穴里的情景,多數時候都讓我躲在狹小的窩裡。那洞穴里充斥著大量的迷霧,現在想來,那些霧氣里只怕摻著毒,在那裡待了三個多月,我就病倒了。”
顧瑾玉摩挲刀柄的指腹一頓,看向張等晴的眼睛慢慢浮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