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捲軸上有條不紊地記述著三點。
第一點,六月中旬,北戎人以自家王妃顧仁儷為祭旗藉口,妄圖逼迫兩個顧家主將退兵,顧瑾玉剛同意,是夜顧仁儷便被晉軍親手射殺,動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鎮北王顧琰。
看到這一行時,來人倒退回去重看了數遍,機械地反覆默讀。
霜刃閣的情報網網羅四境,北境駐軍中有閣中斥候,收攏的情報精細到專人專版。
捲軸上細緻地描繪了顧琰秋夜射殺長女顧仁儷的場景,並附以確切分析。
顧瑾玉力壓其他主將決意保下顧仁儷,不惜用武力軟禁另外四大主將,其他主將無法坐視他因為一個和親已久的舊人,而將北征心血付之東流,是夜顧琰當先,尋機出營帳,一騎直往晉戎交界處,挽弓搭箭,瞄準遠處祭台上受捆的顧仁儷,連發十二箭,大義滅親女。
北征回到晉軍得勢處。
六月已過,如今冬季將臨,北戎被圍牢,再耗無法,當前晉軍只須待入冬,幾乎就可不費兵地耗死北戎。
捲軸第二點,記述北境駐軍涉及貪餉。
北征已長達一年七個月,數十萬駐疆晉軍除了初戰時有所死傷,其餘時間始終閉營,忍者烏龜一樣只顧駐守不戰,瀚州戰線不得推進半丈,幾乎吃了一年半的乾飯。
中原腹地接連發了九次大規模北援,北境駐軍的信任已被透支,中樞六月派蘇三蘇明韶、葛家父子前往,名為支援的副將,實為徹查北境前線的欽差大臣。
六月十二當夜,欽差之一的雲麾將軍葛萬馳就被不幸刺殺身亡,落下死無全屍的慘相,蘇明韶也緊急遇襲,所幸只中輕傷。
女帝聞訊急怒,這回增派出了三長皇女高鳴興前往,擺明懷疑北境五大主將中有叛國之徒。
捲軸第三點,七月末,皇室、世家援軍抵達北境,顧瑾玉一反常態,帶兵夜襲北戎,順風避毒霧,毫無顧忌地碾殺三百里,不合時宜地開始反守為攻,攻則輕而易舉取勝。
顧瑾玉派系之下,皇室和中樞組成的援軍只有刑案權,沒有掌兵權。
捲軸上用硃筆冷冷地記錄:此時皇室下場,絕無善了的可能,北境駐軍是否貪餉、若貪則規模如何已不重要,最終結果必然是有兵界巨貪的叛將出現,以堵悠悠之口,熄萬眾之怒,而今五大主將之中,唯有顧瑾玉以暴力榮獲“絕對清白”。
捲軸末尾毫不遮掩地犀利記述:北征出師,名為捍衛晉國疆土,實則仍是晉朝內部權力取代,極有可能是新帝與顧瑾玉聯手,所謂揚國威,順手爾爾。凡是晉帝即位,在位前五至十年,都在清算前朝血洗遺老,在位第十至二十年,都在謀算制衡與固守其勢,如此輪迴如詛咒。
待看完整部捲軸,已是入夜了。
來人放回捲軸,身體微冷地離開文館。
冰冷的平靜沒有持續多久,他走出文館不久,就在夜路上遇到霜刃閣的小弟子。
“關雲霽。”那小弟子神色自然地對他稱名道姓,不止對他,霜刃閣中習俗如此,再高或再低的身份進來都一樣,“高鳴世來找你和你弟。”
“……”
關雲霽甚至愣了一會,才想起高鳴世是當今皇帝的名諱。
當初是顧瑾玉私下留了他和庶弟兩條命,現在皇帝跑來,狀況很怪。
小弟子招著手帶路,揣著顆尋常心一路自來熟地找話:“你想把臉上那道疤祛除嗎?沒有那道疤的話,你會是個帥傢伙的。閣里有神醫部,盡全力的話應該能把你那道疤祛除七成?只有你鼻樑上的地方不好辦,臉頰上的應該好說。”
“不用。”
“你不想變帥嗎?”
“是不想再充當你們的試驗品。”
小弟子臉色精彩起來:“哦哦,我就說麼,神醫部的飯桶們怎麼沒拉你去研究,原來研究過了,哈哈哈!那看來他們的醫術也不怎麼嘛,沒恢復好你。”
關雲霽不答話。
是砍的人砍得准,這道疤不好祛,板上釘釘地跟隨他後生。
“我聽說你和你弟一起進來的,現在看你步子,武功比他好得多,看來你弟是又笨又懶。但我覺得你們應該都再留幾年的,不然都學不紮實啊,可惜今晚高鳴世來了,看她樣子,你們留在這裡的日子不長了。”
小弟子雖小,說的話卻不幼,關雲霽剛到霜刃閣的時候極不適應,這裡的人無論老少,都有些古怪,好像是一窩天才,但又都是怪人。
興許是不出世所致。
關雲霽等小弟子說停,才問:“霜刃閣是什麼地方?”
小弟子白他一眼:“就是霜刃閣咯,還能是什麼?”
關雲霽便放棄不問了,只知這裡是個規矩自立的怪地,像雜學的私塾,卻又絕非廣澤書院那樣。
小弟子帶他到一個有塊菜地的小院裡,揮手告了個別,轉身便施展輕功不見了。
關雲霽習慣了,自若地走進去,只見樸實的小木屋裡占滿了人,站著的是穿常服的皇室軍衛,坐著的是穿著男裝的女帝高鳴世,和鵪鶉一樣額頭冒汗的他弟關雲翔。
“雲霽,好久不見。”
關雲霽平靜地走去坐下,問了其他事:“陛下找到我表哥了嗎?”
關雲翔額頭冒的汗更多,腳尖在桌下踢關雲霽,求他別撞虎口——高鳴乾與他們,可都是死罪難逃的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