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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正月二十當天到將軍府,他就趁著顧瑾玉忙活時跑去找顧平瀚,世子哥雖然因為傀儡身體而遲鈍,但這事還記得,連說帶比劃地把那棺的下落告訴了他,顧小燈就搓著小手探頭探腦地進到了那停棺的密室。
既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密室里停放的後事之物少得可憐,一口孤零零的棺置放中央,顧瑾玉給自己準備的身後物簡單得讓人汗顏,據顧平瀚所說,他和顧瑾玉的後事都一樣,隨葬品統統充做軍資,休想帶到地下去。
顧小燈把空蕩蕩的密室從左看到右,怎麼看都怎麼乏善可陳,寡淡得讓他撓著頭想笑。
他想著要不要留個什麼“山卿到森卿寶地一游”的小紙條鬧鬧顧瑾玉,刮著下頜傻樂時,忽然聽到那不遠處的黑棺里傳來了沉悶的小聲響。
顧小燈:“……”
他第一反應竟不是嚇著,而是想,此時封閉在裡面的肯定是顧瑾玉——這個大笨蛋,又古里古怪地犯病了,有床不睡鑽棺材,不會很悶很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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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來到將軍府不久,就避開所有人獨自進了密室,來悄悄鑑賞、並且添加自己珍貴的隨葬品。
他把顧小燈送過他的物件通通藏在黑棺里,比如他剪下來的半幅長發,執筆寫過的《森卿復安錄》,顧瑾玉私下還把他當年在廣澤書院裡寫的五本《山卿見聞錄》默寫成冊挨著放好,林林總總的回憶組成了他最想保留的紀念品。
黑棺像是他的私人寶藏之地,他來拂拭和憶甜思甜,但黑棺里的空間……本身也對他有著不自知的吸引力。
等顧瑾玉回過神來,他已經主動躺進了棺中,親手把棺材板嚴絲合縫地合上。
他不確定自己的腦子搭錯了哪根筋,明明已經多年不會也不需要主動走進封閉的漆黑空間了,結果現在,他讓自己陷在一個沒有絲毫光線的狹小空間裡,甚至認真地等著入土為安。
只要他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掀開棺材板,或者一掌把這樸實的黑棺震成四分五裂,但他待在黑暗之中,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太黑了。怎麼這麼黑。
這麼黑的地方早就被他拆了的。
恍惚之間,時光仿佛倒流到束手無策的年紀,困在顧家西昌園的禁閉塔樓里,在一片空洞的死寂里不知晝夜地等著,摸索著。
塔樓的時間流速漫長得好像度過了一生,因為度過了一生,所以應該是時候迎來死亡,所以走馬燈應該轉起來。
他覺得走馬燈的起點是天銘十二年的七夕節,那天他從皇宮裡出來,暫別了令人作嘔的伴讀生活,回顧家過更易作嘔的窒悶日子,在皇宮和顧家的路途之間,顧小燈來了。
緊隨其後,走馬燈有一頁大放異彩,是七夕節後不久的中元節。
他穿過曲折泥濘的一路,帶著剛得知的鳩占鵲巢的身份,閉上眼睛沉進了一個平平無奇的紅鯉池。
顧瑾玉回憶那時落水前在想什麼,原來當年那樣洶湧強烈的意念也能忘得一乾二淨,只記得浮出水面時看著顧小燈的眼睛想了很多。
比如水是暖的,天是亮的。
人世也沒那麼一無是處。
顧瑾玉回想得出神,忽然頂上的棺材板緩緩地移動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棺材外傳來顧小燈十年如一日的飛揚語調:“好沉啊!顧瑾玉,你不能自己推開它嗎?快使起你的蠻力!”
顧瑾玉立即伸手,一把將棺材板掀到地上去,外面的光線千縷萬束地投過來,顧小燈氣喘吁吁地在上方探頭。
“你小子,和我躲貓貓啊?在想什麼呢?”
顧瑾玉一抬頭就看到顧小燈亮晶晶的眼睛,今夕往昔,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看著十九歲的顧小燈伸手來拉他:“快出來快出來,去吃飯了!再不出來我哥就揮舞著擀麵杖攆你啦,你好重啊,我拉不動你了!”
顧瑾玉從漫長的遊蕩里回過神,他一手撐在棺材沿,一手順著顧小燈借力起身,身後與腳下是紅鯉池,是禁閉黑棺,他費力地起來,又不費吹灰之力地把顧小燈的腰圈住,抱著掂了一掂。
“我自己起來——我要永遠抱得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