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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姚雲正頓時冷靜不下來,莫名有種吐血的衝動。水晶缸里有很多隻屬於他的眼睛,可他腦海里閃過另外兩雙,一雙來自深夜跳上樓船時看到的小替身,一雙來自夜半祭神廟裡的佰三。
這兩雙明亮的眼睛交替閃爍在腦子裡,頑固地殘留著,頑固到讓他無法忘懷,牢記到讓他能清楚地分辨出真貨和假貨——真貨就是他看著舒服,假貨就是他看著無感——在抓著那易容的假貨回來的路上,他想通了這一點。
想通了自己就是會被同一類人無可救藥地吸引,品味和他親哥一樣低劣,喜歡一種無法概括的“感覺”,而不是可定性的華麗皮囊。
他簡直要被自己慪出血。
高鳴乾迸出的話中聽難聽參半,姚雲正多聽了幾句就覺得渾身的傷口都在發作,倒映在水晶缸上的面容猙獰。
本該去林碑的血池休養,但他靜不下心,草草歇息半個時辰就出門去了。
高鳴乾被使喚著當隨從,姚雲正循著這老二的話先去眾部之中最低劣的荼白壇,據說顧瑾玉這幾天神出鬼沒地帶著人在那,結果他去了一圈,連根佰三的毛都沒見著。
他身著黑衣穿過一眾白衣奴,因黑衣等級最高,於是穿行而過時幾乎被白衣奴的崇仰之情淹沒,他渾身的躁鬱反倒被勾了出來。
親哥來這做什麼,臭小貓又來這幹什麼呢。
低賤之人卑弱之地有什麼值得流連的。
姚雲正煩躁得想殺人,轉頭想去林碑泡血池了,忽然又聽說他們可能會在彩雀壇,他就又朝下一個卑賤之地而去。
彩雀壇里都是穿著彩衣的玩物,姚雲正所到之處都是跪伏的頭顱,他決定這次再看不到人就抓七個少年出來凌遲。這麼想著的時候,彩雀壇的壇主便膝行上來,聽了他的詢問,回答今天確實有上級的人悄然到訪,人在嬰堂。
他便朝彩雀壇東面的嬰堂走去,心跳聲比腳步聲大多了。
幼童的聲音傳到窗外,姚雲正在咿呀里望進去,一道窗隙畫框般放大了人,他捕捉到內置鞦韆上的臭小貓,他窩在上面,腿上抱著個三四歲的幼童輕拍輕哄,像在給幼崽舔毛。
咿咿呀呀,喏喏喃喃。
姚雲正就這麼茫然地望著。
覺得陌生,覺得熟悉。
*
顧小燈已在千機樓里轉悠了十來天,都是顧瑾玉捎著他,和先前在梁鄴城由關雲霽帶著他的情況有些像。那時他悄然看了大半圈樑鄴城,如今暗自看了大半個千機樓,城與樓的變化都很小,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後也是這般。
千機樓里人最多的地方是荼白和彩雀兩壇,兩個主生產陣地,尤其是彩雀壇。他忍不住久久地待在嬰堂,抱起一個哭爬的三歲幼童拍哄,鞦韆架輕搖,思緒也亂晃著。
懷裡熱乎乎的糰子會在不久後安排去處,也許會去主力的七部壇,也許會去金罌窟,沒有好去處,只有壞與更壞。
顧小燈出了會神,小糰子依偎在他懷裡吮著手指,口水滴到他手背上,他回神來時失笑,轉頭叫起背後杵著不動的顧瑾玉,在外他叫他少主:“你快來看。”
顧瑾玉的視線從一扇虛掩的窗戶收回來,走到鞦韆前擋住了顧小燈的身影。
許是他的氣質冷,幼童努力地往顧小燈懷裡鑽,又要哭的樣子,顧小燈便把糰子抱到肩膀上去靠著,輕拍著小的後背,又哄著大的坐下來,不一會兒,大的別彆扭扭地挨到了他身邊。
顧小燈覺得有些好笑,騰出手摸摸僵硬的顧瑾玉:“少主,很不開心嗎?”
顧瑾玉搖頭,也不說話,微紅的瞳孔看著趴在顧小燈肩上的糰子,身上的情緒很變化莫測。
顧小燈靠近他,笑著用氣聲悄悄問他:“森卿,你以前帶過小孩麼?你比小五大五歲,小時候抱過他嗎?還有還有,長姐大你七歲呢,你小時候被抱過嗎?”
自然是沒有的。顧瑾玉眼裡滿滿寫著見鬼兩個字,似乎都要冒出雞皮疙瘩了。
顧小燈心酸起來,拉住他那布滿繭子的大手哄他試試:“你要不要抱一下?這小孩挺乖的,肉嘟嘟一團,你長得英俊,笑一笑小孩就喜歡你了。”
顧瑾玉:“……”
“來嘛,試試,試試。”
顧瑾玉胸腔中有一聲嘆,架不住撒嬌,到底接了過來。
顧小燈頓時眉眼彎彎,逗他又逗糰子:“有點慈父的模樣了!”
顧瑾玉瞳孔更紅了,臂彎里的糰子好動地想摸他眼睛,摸不著就揪住他及頸的馬尾發梢,咿咿呀呀地開心。他想撒手,又聽顧小燈誇他:“你頭髮一亂就別樣地好看了!現在是個俊朗的哥哥,芝蘭玉樹,溫柔如水的!”
顧瑾玉:“…………”
他只好在一聲聲誇讚中抱了半天糰子。
不知何時,遠處窗外的窺伺消失,顧瑾玉才稍微放鬆,專注地看著扎在糰子堆里的顧小燈。
他想放下手裡的糰子去抱他,懷裡的幼童抓緊他的衣襟不放,已經呼嚕嚕地睡著了。
小孩的握力有這麼大麼?
顧瑾玉有些茫然,這時又有一個小孩搖擺著跑來,抓住他的衣擺,試圖把他當作一棵大樹,順著枝幹攀爬上來。
於他們而言,他可能是一棵樹,也可能是其他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