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我只是、只是——”仿佛被對方一語道中心思的聶駁古反射性地抬頭瞅向懶惰,狼狽不堪地想要辯解,卻在望進那片猩紅中時失了聲。
“——你只是不相信我們。”懶惰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在黑暗中喑啞起伏:“可是父親,我們從未欺騙過你。”
“父親,別逃避我們,好麼?”
聶駁古不確定在那一瞬間,他在那片鮮紅中看到的類似哀求的光。黑暗主宰者的姿態放得如此低,低得讓他根本無法想像,他覺得他的心臟猛地抽動了一下,不是鮮活而是苦楚的滋味。這是第一次,他開始認真打量他的第一個孩子的樣子,似乎那遠久的血肉夢魘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淡去了。聶駁古睜大眼睛看著懶惰那充滿奢華美感的英俊面容,那種高高在上的華麗感,卻擺出如此低的姿態,這麼低聲下氣、這麼委曲求全、這麼……就連懶惰垂下的眉角,都讓聶駁古覺得讓眼前對方如此委屈的他簡直是壞透了。
“我……不逃避?”聶駁古黑白分明的眼仁中逐漸染上斯底里,聲音嘶啞地笑了:“你叫我怎麼不逃避?”
或許是懶惰的姿態擺得太低,或許是接受了嫉妒的蠱惑,或許是已經被壓抑到極致,聶駁古從來沒有想過他還會有這麼一天,對著那個最讓他恐懼的青年不顧一切地嘶吼發泄:“為什麼偏偏是我!是我啊啊啊——!狗娘養的老子就該倒霉!就該被扔在第七區!就該被抓去做實驗!就該當種馬!就該被你們操!老子就不該活下去是不是—— !!!”聶駁古用雙手捂著臉,喑啞的笑從指fèng中傳出來:“你們做了一切,然後他媽的全推到我身上!然後讓我去背負一切罪孽……哈哈哈……”
“老子就是一個軟蛋,我欺軟怕強,我打不過你們,你說說看,我除了逃避還能做什麼啊……”聶駁古歪著頭瞪著黑髮青年,雙眼通紅如鬼泣:“錯了,錯了!都錯了!我他媽就應該在實驗中死去,就不應該弄出你們來……”
“父親,你覺得我們是錯誤的嗎?”
懶惰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得一不留神就會在黑暗中融化開來,青年暗紅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聶駁古,痛苦一點一絲地在黑暗中蔓延著。
“如果你認為我們本身是錯誤的,我們又為什麼會存在呢?”
“如果你認為我們所做的是錯誤的……”
“可是,父親。”懶惰的神情第一次顯得如此無助和悲哀:“你從來沒有教過我們啊。”
聶駁古怔怔地看著懶惰,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深切的悲傷感從喉間涌了上來。
原來是這樣子的……嗎?他總是在妄想著正常的父子相處,總是在埋怨著他們叛離經道、不顧倫理,在怨恨他們強迫他去“犯罪”,卻遺忘了最初的一點,他在他們的生命中,好像從未承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普通的小孩在成長中總是享有著父母的呵護和教導,但是他在他孩子們的成長中一直扮演著一種局外人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是“孩子們”在向他示好,茫然的懵懂的——最追求本能的,他被他們那過於成熟的外表給欺騙了,總是將自身定位受害者,錯失最好的糾正機會,於是所有人在不斷的追逐中扭曲了關係。
聶駁古茫然地想著,覺得整個思維都被那片猩紅攪成一片片了,甚至連那人伸出的手都沒有注意到。
懶惰張開五指,他的手骨節分明,伸張時筋骨突出形成漂亮的弧度,在黑暗中微泛著冷意,似是沒有溫度一般令人心寒。他透過指尖fèng隙看著聶駁古,張開的手仿若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他的父親,那快濃郁成黑色的暗紅微微泄露出他的一點情緒。
只要很簡單的一個操控,眼前的父親就會被洗成一片空白,成為他獨有的人偶,再不會害怕他,再不會躲開他,再不會排斥他……嗎……
金髮的執事笑眯眯地建議著:不好好考慮一下本人的提議麼,懶惰?
或許連手的主人也不知道,那伸出去的手所代表的是強勢的掌控,還是無力的挽求。
“父親,去第四區的車已經準備好了。”
空中的手像是被耗費了所有力氣般垂下,懶惰怠倦地半搭著眼睫,纖長的睫毛在空中微微顫抖了幾下,最後像是支撐不住地蓋上,將那片幽深的暗紅完全遮擋。
“請你最近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好麼?”
“……”
嗒嗒嗒奔跑著的聲音逐漸遠去,留下一如既往的暗黑封閉空間,還有沉睡的黑暗主宰者。
第58章 Fifty-sixth child
阿米斯陰沉著臉向訓練室走去,周圍的狐朋狗友們似乎也受到阿米斯的低氣壓影響,話語中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阿米斯需要發泄,狠狠地發泄,他甚至想要向學校申訴:訓練室的訓練機械為什麼不可以選擇人型或者是面龐,如果是那個討厭的家的臉,他絕對會非常樂意激發百分百的熱情與潛力去將那該死的人型拆成一片片!
有兩個談笑的女生從阿米斯一群人的身邊經過,她們發出鈴鐺般的笑聲,仿佛連空氣都泛著粉紅色的泡泡。這很正常,今天是皇家學院學院祭的第二天,又被稱為銀下身人日,正是一年中男女生們促進感情的最佳時期——你可以在這一天告白,或者委婉地選擇將一隻銀色的鎖送給對方表達你對對方的好感,如果學院祭的第四天你收到來自對方的一把金色鑰匙,你們就可以手牽著手參加學院祭第七天的假面舞會了。所以在這一天,女生們會歡快地討論著該如何將手中的鎖送出去,或是羞澀地等待著其他人送過來的好感;男生們絕大部分會直接多了,他們會直接找上心儀的女孩兒表白,不成功便成仁。
剛剛經過的那兩個女生歡樂羞澀的笑聲沒有影響到阿米斯的心情,但是讓他的臉越發鐵青的是她們談話中無意中飄過來的一個名字:貝希莫斯。
貝希莫斯、貝希莫斯、貝希莫斯……!阿米斯狠狠地咬著這個名字,幾乎那名字像是帶了肉和血被他嚼碎了吞下。
好吧,這倒霉的一切要從一周前開始算起。皇家學院在是在7月開學,然後新生們開始軍訓,一般而言,檢閱新生標準的最佳時期就是在這三個星轉的軍訓當中,在軍訓中新生們將會被擠壓出全部潛力。阿米斯曾經查閱過貝希莫斯的所有資料,在軍訓途中,那個灰發灰眸的少年表現得……相當糟糕,許多數值都沒有達標,體能甚至不合格。阿米斯看過報告,上面滿滿地透露出一種諷刺味——嘿!這種傢伙居然進了皇家學院,不是開玩笑吧夥計,那傢伙唯一可看的就是那張臉,皇家學院什麼時候開了藝術系——就是這樣的一個被忽略甚至藐視的人,在休假回來後創造了奇蹟:他將武裝系所有年級的NO.1踩在腳底!
皇家學院有七個年級,它的年級劃分不是看年齡,而是看所學知識和成就——如果你的技能學識不能再上一層的話,你就等著在那個年級老死或者退學吧。所有年級都有一個NO.1,就像是整個年級的領域代表,坐在那位置上不必擁有像學生會成員一樣的管理能力,只要你是年級中所學領域中最強的,你就永遠不會從那個位置上掉下來,享有著NO.1的權利。但是,那個叫貝希莫斯的一年級新生,居然將每個年級最厲害的NO.1,給挑了?——老天,這真是一個瘋狂的世界。
整個皇家學院一瞬間沸騰起來,貝希莫斯徹底地火了,他的名字出現在風雲榜上,並被高高掛起。
阿米斯是皇家學院五年級生的NO.1,他理所當然地被貝希莫斯打到——事實上,在這件事中年級越高的NO.1越尷尬,因為他們被一個可以說的上是小P孩的傢伙給揍了。但是阿米斯根本沒有用“頭上還有兩個更尷尬的傢伙”來自我安慰、開導心情,他在被貝希莫斯揍趴下的那一瞬間徹底地恨上了對方。
阿米斯知道那個總是露出燦爛無辜笑容的傢伙,到底有多惡毒。本來在比賽的第五分鐘的時候,他就應該輸了。阿米斯想要認輸,但是他裝甲的發聲系統已經被破壞了,所以他只能選擇“倒在地上倒數十秒鐘不起者為敗”來結束比賽。但是每當他想要倒下的時候,對方總是可以利用各種地形技巧讓他“頑力”地站著,然後接受對方贈予他的暴風雨般的毆打——不不不,那不叫毆打,那叫摧殘!阿米斯根本不敢回想起他是怎麼度過那一小時的,最後一次的撞擊是在他的胃部,對方總是尋找那些讓人體特別難受的地方進行摧殘。然後他終於被放過了,阿米斯如願地倒在了地上,然後整個臉刷地綠了,又馬上變得慘白。他的下身,正好撞擊到地面一個尖銳的突起——阿米斯不確定是不是被鑽出一個洞之類的。在被送去醫務室的時候,阿米斯幾乎快翻白的眼珠最後望見了,那站在醫務員身後的貝希莫斯,臉上露出了一個純潔無暇的笑,向他惡作劇般地眨了眨眼。
他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阿米斯想要咆哮,他強迫自己去思考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對方,好吧,也許在比賽之前他向那傢伙挑釁了一番,問候了一下對方的父母,但是人都知道那都是垃圾話!只是為了在比賽中取得一些心理優勢,當真就輸了——好吧,那傢伙當真了,然後他被陰了。
接下來的幾天阿米斯都是在醫務室度過的,他該感謝現在科技的發達,那種傷都可以完全恢復過來。等阿米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學院祭的第一天了,他原本在開幕式上的表演被取締了,他的導師用著興奮愉悅的口氣對他說,取代阿米斯上場的貝希莫斯是如何驚艷全場、如何令那些大人物感到震撼的。
阿米斯皮笑肉不笑地與導師告別,下午,與他交往了三年的女友與他分手。然後,就在剛剛,阿米斯從別人那裡聽說,他那親愛的前女友是如何羞澀如何勾引地將一隻銀鎖交給貝希莫斯。
這一切都糟糕透了!去他媽的貝希莫斯!去他媽的狗屎!
憤怒扭曲了阿米斯的視線,他那彎曲的視線中似乎真的出現了貝希莫斯的那張臉。阿米斯幾乎在下一刻咆哮著衝過去,卻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步伐。
那不是貝希莫斯,卻是與貝希莫斯長得六分像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穿著一身黑袍,眼角一顆誘人的紅痣,雙眼總是不住地四處轉著,那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整個人在陽光下顯現出一種怪異的通透脆弱感。
聶駁古不止一次覺得陽光太明媚了,照得他有些發暈,甚至讓他迷了路。皇家學院很大,太大了,各種像是經過精確複製的建築群們很容易誤導所有人的路,即使是在皇家學院生活了八年的阿米斯也不得不隨身帶著SGPS,現在發達的科技可以隨時隨地讓一棟建築消失,或者平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