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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記憶是雙子那如出一轍的微笑。
[以父之名,我是貪婪。]貪婪就這樣純然地笑著:[沒有人來救你,我來救你;沒有人來可憐你,我來可憐你;沒有人放過你,我會讓你擺脫他們;沒有人讓你自由,我來給予你自由——這就是我誕生的理由。]
[父上,貪婪來了,來滿足你最初的欲望。]
那是多麼久遠的事了?他以為記憶都開始模糊了,卻在雙子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那被下意識捨去的記憶如此鮮明展現在他面前。那時候的他還是一隻被可憐圈養的種馬,在殺死對象和孩子們被解剖的恐懼中逐漸走向崩潰和瘋狂。他一次次地在黑暗中詢問著: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不放過他?明知毫無意義,卻一次次地在心底可恥地妄想著:如果有人來救他多好,如果老天終於可憐他不折騰他多好,如果能擺脫埃莫森、擺脫所有人多好,如果……他能自由……多好啊……一個人能有多無恥啊,在第七區的時候妄想著溫飽富貴,在溫飽富貴達成後又開始不知足地妄想著自由。
聶駁古掩著眼開始笑。
然後那個人又在獲得解放的時候開始妄想著逃避責任,等離開了他的責任後,卻又開始妄想……
這是一個黑色笑話。聶駁古想。
男人來到門邊,自動門毫無聲息地向旁邊劃開,不知道是蘭納離開的時候太過衝動而忘了鎖門,還是本來就沒有打算關住他,聶駁古毫無壓力地向外走去。門外是一條巨大的空間,無數甬道如蛛網般四通八達地連通著,房間像是蜂巢一樣密密麻麻地排在壁上,頭頂的天花板清晰將外頭的星空展現出來。
聶駁古盯著那片星空怔怔失神,不知不覺地向外走了一步,微微的失重感充斥在身體中,聶駁古下意識地抓住一旁的移動扶欄才堪堪穩住身子。
他已經離開諾頓星了麼……?
平生第一次離開諾頓,卻是在這被綁架的情況下。聶駁古嘿嘿地笑了兩聲,對於第七區的胖子來說,他的眼中由始至終只能印出後三區的風景吧。
移動扶欄沉默地將聶駁古帶往不知名的方向,聶駁古漂移的視線驀地頓住了,他看到了他的孩子。
藍發少年高高地坐在一蘑菇型的裝飾上,精緻的眉頭微微皺起,沒有被眼罩遮住的右眼迷茫地看著四周,一副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可愛樣子。在聶駁古看到他的時候,少年也看到了聶駁古,一瞬間,紫羅蘭色的眸子亮了起來。
“父上。”
貪婪從蘑菇裝飾上跳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扯住聶駁古的袍角,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他的開心和依賴。
“你的……半身呢?”聶駁古頓了下,才組織好語言詢問。
“我迷路了。”貪婪臉上的表情茫然而無措:“斑把鳩弄丟了,鳩把斑弄丟了。”
“……”聶駁古也有些茫然了,好像當初他第一次見到鳩的時候,那孩子也是一副迷路到強抱一個男人作為移動SGPS的情況。可是對於貪婪來說,斑和鳩就像是左腦和右腦的區別,該是一種怎麼樣的路痴境界才會把左腦和右腦走丟啊……
“父上,”聶駁古低下頭,少年正彎著眼對著他笑:“母上她生氣了,很生氣很生氣。”
“是我做的,你可以責備我。”
藍發少年微微睜大了眼,顯得有些錯愕和迷茫。
“不,斑並沒有在責備父上。”貪婪又微笑起來,那笑容純淨不含一絲雜質:“父上要對母上做什麼,斑不會阻止也不會反對,就算是,父上殺了母上也可以。”
精緻的少年就那樣微笑著,語氣輕快:“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斑不會為了母上傷害父上,也不會為父上傷害母上,也不會讓其他人傷害你們。”聶駁古在貪婪紫色清澈的眼中看見了自己漆黑的倒影:“父上,母上現在選擇了一條最終走向滅亡的路。”
在父體計劃中,母體是養料,只能是養料,只有神知道蘭納還能不能在那千萬分之一的機率下生出雙胞胎。
“……你不告訴她?”
貪婪的聲音很清脆,帶著一種甜美,但裡面所蘊含的殘酷讓人不寒而慄,少年的眼睛如月牙般彎彎地在笑:“父上,斑剛剛說了。能傷害母上的,只能是父上,或是母上自己了。”
這是蘭納選擇的死亡,是蘭納的慾念,而她的孩子不會阻止。
“父上不開心了。”貪婪認真地看著聶駁古的臉,用手按著自己的眼罩:“那斑給你講故事開心一下吧。”
在聶駁古還沒來得及說話的時候,少年已經開始微笑地說下去了:“從前有個女孩兒,她的父上是一家之主,母上是一個不起眼的女僕,她從小就是兄弟姐妹們欺負的對象。長大後,家主將她送人了,當她再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孩子。她很恨,恨欺負她的兄弟姐妹,恨將她送人的家主,恨她不該有的孩子,她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只能拿她的孩子來發泄。然後女孩兒開始許願了,她想要吃飽穿好,神達成了她的願望,僕人死了;她想要有美貌和財富,神達成了她的願望,兄弟姐妹死了;她想要受人尊敬的地位,神達成了她的願望,家主死了;然後她當上了家主,得到了只有家主才能有的稱呼‘蘭納’的時候,神問她:你還想要什麼?她想,美貌有了,財富有了,地位有了,那就要整個世界吧——”
貪婪笑得很開心,他捧起聶駁古的手,用臉輕輕地蹭著:“父上,母上要了整個世界,你想要什麼?”
“等母上死了,斑把世界送給你好不好?”少年的笑容一直是純白的,如同一個孩子般沒有意識到話語中的殘酷:“這樣的話……”
“母上或父上有了整個世界,我有了母上和父上,那就等於貪婪擁有了一切。”
***
銀髮青年雙手捧著一杯茶,垂著藍眸,像是在看茶中自身的倒影,遠遠看去青年整個人就像是一幅無與倫比的畫。
“我聞到了father的味道呢。”
蘭納剛走過去,就聽到了這樣一句讓她的臉瞬間扭曲的話。
“你覺得你現在最該做的是取悅我而不是激怒我。”蘭納伸出手划過色慾的銀髮,像是在挑弄著寵物:“你現在可是我的所有物,阿斯蒙蒂斯。讓我看看,你的鏈子還栓得緊不緊。”
銀髮青年的脊椎處被直直地插入一個機械通管,蘭納撫摸著那條通管,像是非常滿意的樣子。
“這條‘鏈子’能讓你乖一些,如果你乖乖聽話的話,我可能會把它取掉,但是現在看起來,你仍然很需要它。”
“你就這麼喜歡我?”色慾微微揚起眉,挑起一屢似笑非笑的風情:“喜歡到要把我拴起來?”
“是的。”蘭納很享受與色慾的調情,糟糕的心情好轉了一些:“你將是我最棒的寵物。”
“這樣啊,我沒想到你這麼喜歡father。”
“什——”
“我是father的原罪,是father的半身,喜歡我的你,最愛的不正是我的father麼。”色慾嘴角的弧度宛若嘲諷,他直直地瞅著僵硬的蘭納,語氣接近情人之間的呢喃:“這樣說來,你是我的情敵呢。”
“乖乖的,別和我搶father好……麼……呵……”
色慾的話語開始顫抖起來,他的臉變得蒼白,身體因疼痛而微微抽搐著,強烈的電流從機械通管直直注入色慾體內,銀髮青年微微闔上狹長的丹鳳眼,左眼角的痣映襯得整個人顯現出一種淒艷感。
“你……居然愛上你的父親?”蘭納的聲音中充滿著不可置信:“你們……你們……”
“……father啊,他是毒藥。”等疼痛慢慢退去後,色慾像是嘆息般泄了一口氣:“嘗過之後,就再也戒不掉了。無論是我,還是其他原罪——當然你的孩子也是。”
“你可要小心了,一旦他嘗過father的味道,這個世界上就只會剩下貪婪而非斑鳩了呢……”
女人倒退了幾步,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最終演變成憎惡。
“我不要你了。”蘭納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你們讓我感到噁心。”
“沒用的寵物會成為其他寵物的口糧,到時候,我會請你親。愛。的父親來參觀。”
蘭納的笑冰冷而嫵媚。
“相信我,你會在變成碎片之前見到他的。”
***
以下為小劇場
***
關於一個願望:
神:你的誠心誠意打動了我,我可以許你一個願望。
聶駁古:我想要愛莎復活。
神:起死回生難度太大,換一個。
聶駁古:我想要和聶老頭見一面。
神:不行,時光倒流也很難,換一個簡單的,我馬上給你實現。
聶駁古(偷偷地瞥了一眼七宗罪,小小聲的):……那就讓我的孩子別再上我了。
神(同樣瞥了一眼七宗罪):……你想要她什麼時候覆活?
聶駁古:=A=!
第72章 Seventieth child …
昏綠色的燈光一直在晃一直在晃,寫著養殖場三個字的牌子陰森地掛在門口,上面被濺上可疑的斑跡,漆黑的門如同怪物的嘴巴一樣上下打開,等待犧牲品的進入。
聶駁古扭頭看向身旁,蘭納似乎意識到了他的目光,轉頭對他露出曖昧不明的笑容。
“進去吧。”
聶駁古瞥了一眼身後,兩個少女——不,應該是一個看似少女的偽娘和一個像貓的短髮少女沉默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鎖定著他,只要男人一有異動,他們的武器便會在第一時刻切入聶駁古的身體。
“還不過來?”
蘭納已經在門內了,雙子靜靜地跟在母親的後方,從第二次見面起,女人就禁止雙胞胎去接近他們的父親。
聶駁古踏進了黑門,迎面吹來的風是潮濕微帶點腥味的,讓人只能想到在陰暗的地底腐爛發酵的屍體。這是一個極大的空間,呈圓柱狀,一圈圈螺旋向下的樓梯盤桓在圓柱的內壁上,圓柱的中央則是一層層的牢籠,如塔一般堆砌而起,籠子裡的陰影中傳來各種不詳的聲音和味道。
“啊哈~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