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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側頭,床內側鑲嵌著透亮的白玉片和螺鈿片,都微微映出了她的臉。
她的頭上有細麻布包紮著,這是受了傷。
可她注意力不在傷上。
螺鈿片上的她,雙眸眼波流轉,靈動盈麗地如一方湖水,而不是那乾巴死氣如老婦一般的乾涸。
這個夢,竟能真實到如此地步?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深抽了一下。
許是這動靜叫人察覺了,正有人踮著細碎的腳步而來。
影子一晃,有人勾簾。
程紫玉一驚,嚇得又闔上了眼眸。
這一刻,她竟是如此擔慮夢醒。
她好怕!怕有人會就此將她驚醒!
隨後,她聽聞了一幾不可察的輕嘆。
微微細風至,她知帘子被放下了。
又有人進了屋。
“姑娘還沒醒嗎?”
“沒呢!”
程紫玉驀地睜眼。
她們……也入夢了?
這是她的貼身侍婢,知書和入畫,她的左膀右臂。
這兩人,一個擅書法,精於各種字體,一個長作畫,山水人物手到擒來。兩人是老爺子和她從程家上百學徒中甄選出來,親自帶在身邊培養的,均是靈氣四溢,將來可獨當一面的好苗子。
當年她送出去的許多討喜可人,讓一眾貴人女眷愛不釋手的物件,便大都是由她三人合作完成。
可這倆靈秀忠心的好姑娘卻未得善終,跟著她一起入了京,從此陪著她一腳踏進了地獄。
當時一夜間,程紫玉被冠以“瘋婦”名號,她即便對朱四還有希冀,卻還是為倆丫頭做了打算。她把隨身的銀子分給了兩人,買通了門房,將倆丫頭送了出去……
後來,她還是從陳金玉口中得知,丫頭前腳一逃,後腳朱四便察覺了。
由於怕打草驚蛇,恐遠在千里之外的程家會有所警醒,朱四第一時間便派了人捉拿兩人。
倆丫頭聰慧,分了兩路離京。
知書被抓,入畫逃脫。
朱四暴怒,當晚便將抓到的知書送給了他的幕僚——一個又老又猥瑣的跛子。那幕僚不止其貌不揚,還陰戾狠辣,最愛知書達理的美貌女子伺候。
知書受了多少委屈,程紫玉不知道。但她後來聽說,第二日府僚院中的水井裡便打撈出了一具女屍……
入畫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孑然一身的逃離過程中,銀子被盜,輾轉回到荊溪已是一個月後。程家大劫已經鑄成。
她親眼目睹了程家的罹難。
她又目睹出嫁金華的大小姐匆匆趕回,為了守住老太爺山上的莊子,帶著兩個丫頭髮著毒誓撞死在了朱四手下的刀口上……
入畫見狀只想趕緊酬銀子回京給程紫玉報信。可她怕連累家人而不敢回家,唯有在街上轉悠以期遇上可信之人。
然而整個荊溪充斥的,都是對程家和程紫玉的謾罵詛咒,程紫玉已經成了整個荊溪的罪人。
入畫作為程紫玉的人,又怎麼可能籌得到入京的銀子?
她怕家裡跟著遭殃,連口都不敢開。
她當即便放棄了,直接坐在街頭哭了起來。
總算她運氣不錯,在藥鋪門口被正看診抓藥的蔣小姐認出了。那位往日並不熟絡的蔣小姐竟是毫不猶豫將身上所有銀子都給了她。
“是程紫玉闖的禍,她沒理由獨善其身!既是她做的孽,她負不了責也沒資格躲著。你去找她吧!一人做事一人當!事到如今,她也該為荊溪做點什麼了!”
“這是……您的抓藥銀子吧?”入畫見蔣小姐穿的是粗布,身邊連丫鬟都沒有,只跟了個老媽媽。明顯,蔣員外家也沒落了。
“我這病十幾年了,根本治不好,與其浪費銀子,不如最後為這世道做點什麼!去吧!”
蔣小姐除將抓藥的五兩銀子都給了入畫,還將隨身玉佩也送了出去,又找了驢車將入畫送到了官道……
入畫與人拼了馬車,半月後抵京。她用那玉佩置換了銀子,撒謊買通了給安王府送菜的婆子。借著解手,她又從後廚混到了後院那個最偏僻的荒院。
入畫既是壯膽衝撞入府,便是抱了死意。
她自是不懼!
接著,她一把火引開了守門婆子,趁亂衝到了紫玉身邊。
下一瞬,嚴防死守的婆子們便帶著棍棒已經趕到!
早已如行屍走肉般的程紫玉見了入畫大驚失色,趕忙擋在了她的身前。
而入畫則將在荊溪的所見所聞快速告之……
程紫玉不要命地擋在前邊,在眾婆子七手八腳分開兩人前,終於將荊溪的一切盡收於耳,銘刻於心。
接著,程紫玉便被婆子們控制住,綁到了椅子上。
而入畫,就這麼被生生打死在了她的跟前。
她打著顫看著入畫的血在地面慢慢蔓延,浸濕了她的鞋底,將她的整顆心都染了個血紅血紅……
她在那椅子上坐了整整一日。
第二天當昭妃前來蹦躂時,她抬起死灰一片的眸子,要求轉告朱四,她願意將所有秘密雙手奉上。前提是,她必須回去荊溪……
此時此刻,倆丫頭這小心翼翼的交流聽來這般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