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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分明還是曾經的周惜若,愛他從不遲疑。一定是這座城的罪過。一定是……
整個坎城成了一片真正的火海。艷麗的火舌是從地獄來的業火,焚盡了這平靜的小城。人們如無頭蒼蠅四處奔逃,可是下一刻就有沾滿血的刀劍加身。血噴濺出來,激起屠戮者心中藏著的怪獸。殺人者愈痛快,被殺者的瀕死哀嚎交織成地獄中最妖靡的樂章。
屠城。沒有人可以從重重重圍中逃出生天,沒有一個人。
帝王之怒,興兵千里,流血漂櫓。她忘了,他是皇帝。
這是他給她的懲罰。讓她親眼看著這一座城因為她一個人成為罪的殉葬。
周惜若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遍地的血匯流成河從她腳下淌過。灼熱的火光在黑夜中極力伸展著貪婪的肢體。她睜大眼,眼中已從痛苦憤怒成了最後的麻木。
不知哪裡衝出一個婦人,披頭散髮狠狠抓住她的衣領,用飛快的狄國話朝著她怒喊著什麼。她猶如人偶一般任由她拼命搖晃。她想開口解釋什麼,可是下一刻那婦人口中的話猛的一頓,緩緩地倒在她的腳底。周惜若只見一柄長劍無情地穿過她的身體。身後的士兵拔出劍,木然地看了一眼周惜若,轉眼就投入另一場殺戮。
周惜若看著那婦人不甘閉目的眼睛,她身上的血流到她的腳下,刺鼻的血腥氣息中還帶著熱氣。
她這才恍然想起那婦人方才說的話,她用狄國話說:你怎麼不死?!你怎麼可以不死?!我的孩子我的男人都因為你而死了,你為何還不去死!?
是啊,她怎麼不死,為何還不死?早就在多年前的雪夜她就該去死。在天牢中,在宮中的日日夜夜她為何不死?她是個不祥的人,卻奢望著愛情守著愛與恨貪戀著這個世間。
果然這才是她應得的懲罰,她選錯了路,便永不超生。
她一步步走,眼前一駕明黃的龍輦攔住了她的去路。龍越離靠在龍輦錦墩上,以手支著額頭,冷冷地看著一身是血的她。血不是她身上所流,沾染的卻是別人無辜的性命。她的長髮披散在身後,蒼白的臉是他曾經的朝思暮想的美麗,瘦而清冷的身體,此時此刻卻仿佛被什麼抽乾了靈魂,楚楚依舊卻空茫得令人不忍觸目。
她茫然與他隔空相視。她忽地看不明白他。四年的朝夕相對,四年的愛與痛苦,她忽然看不明白他。曾經年輕氣盛的皇帝,心有天下的年輕帝王,那個會拉著她看著一片大好河山訴說他的宏偉志向的龍越離,如今一夜之間成了魔。
她慢慢走到龍輦前,緩緩跪下。
“臣妾,願意隨皇上回宮。”她伏在地上,聽著自己沙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出最卑微的祈求。
“遲了。”他的薄唇微啟,笑得冰冷:“朕給過你選擇,是你不願歸來。”
周惜若緩緩抬頭,空洞的眼中映著四面的火光,亮得不像是真人。
她定定看著他,長街兩邊的灼熱的熱氣撲向她的面上,她身後的長髮因為灼熱輕輕捲曲,隨著空氣中窒息的熱風而飄舞。
“皇上要怎麼樣才可以饒了他們?”她問。悲到了極處,心中的一口血生生被壓在胸臆中。
龍越離默默看著她長跪不起的清冷身影,冷然道:“朕要好好想一想。”
她笑了,顫抖的手指著他:“皇上是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什麼是明君什麼是昏君!”
她的指責並不能讓他勃然變色。龍越離亦是冷冷回之邪妄的笑容,說出的話殘酷得令她渾身發抖:“朕為了你將踏破狄國每一寸土地,殺光每一個赤灼人!”
“這一世都朕都無法期許你在朕的身邊,朕何必管這天下人將何去何從?!”
周惜若定定看著他,心口的劇痛再也無法忍住,“撲”的一聲,她嘔出了一口血。劇痛嗜心,五臟六腑都要翻攪起來。在這一刻往事翩然而過那麼清晰。
是她的錯,她敬他愛他憐他從未指責過他。是她生生地把他養成了魔。
龍越離微眯著眼看著她跪在他的眼前痛苦,眼角的青筋隱隱在跳動,長袖下的手掌一次次捏緊,可是他還要再等,等著她徹底臣服在他的面前。
周惜若抬起頭,看著龍輦中冷情得不像真人的龍越離。
她慢慢地道:“臣妾,求皇上饒了他們。”眼底的淚流入心中,蔓延成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今生今世臣妾跟隨皇上。不再忤逆了皇上,不再背叛皇上,以此立誓……”
“你的誓言不值錢。”龍越離冷冷打斷她的話:“朕不再相信你的話。”
他慢慢步下龍輦,在火光中朝她走來。他伸手輕抬她的下頜,看著她空洞的美眸,忽地輕笑:“朕相信的是實力。”
周惜若與他對視,眼前一陣陣模糊,他的面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的聲音在耳邊說著,可是她的心神早就魂游四方,她仿佛看見有一雙冷峻的眉眼對著她笑意紛紛。
他眼底的柔光盛載了她這一世的夢想,他說,娘子……
黑暗襲來,她終於昏了過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兩相茫茫
更新時間:2012-11-19 16:18:05 本章字數:3224
周惜若醒來的時候已身在了搖晃的龍輦中,天光刺眼,透過明黃的車廂頂蓬射在了她的眼帘上,金光璀璨。她想要睜開眼卻是無力。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龍越離與什麼人正在說話。他輕聲問道:“皇后如何了?”
“啟稟皇上,皇后只是氣急攻心,血氣逆轉所以才會吐了血,只要用安神湯好好調養便可以了。”太醫的聲音忽遠忽近,聽起來十分不真實。
周惜若有那麼一剎那覺得自己還是在皇宮中,不曾到過赤灼也不曾有後來發生的一切。一切只是她發的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如昔。
她動了動,身邊的紗簾一撩,一隻溫熱修長的手輕輕覆在了她的額頭,輕輕的溫柔的涓。
她聽見龍越離清越的聲音傳來:“皇后覺得如何了?”
周惜若睜開眼,對上他平靜的深眸,沒有意料之中憤怒令她結結實實一怔。許久,她道:“臣妾好多了。只是口渴了。”
龍越離一轉眼看向紗簾外的太醫,太醫磕了頭悄然從龍輦中退下。他拿起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起身將她抱在懷中餵她喝水。他的姿勢很嫻熟,仿佛已做過千萬遍墾。
周惜若依在他的懷中,淡淡的龍涎香撲來,她忽地想起曾經他也這般照顧從十幾日假死中甦醒的自己。那時她虛弱至極,吃飯喝水都無法親自動手。他當時亦是忙著剿滅楚太后的亂黨和楚國前來相犯的大軍,可每次他若歸來定要親自餵她吃飯喝水。那時的他與眼前的是一模一樣。
她果然是個不長教訓的女人,一點點好就想起從前的諸多好。她心中自嘲一笑,淡淡抬眼看著龍越離的面色。他面色平靜,唯有深眸深邃如許,再也看不到他的眼底所思所想。
“多謝皇上。”她道。
“太醫說了你要靜心休養,不然以後會落下心口疼的毛病。”龍越離放下茶盞說道。他看著她眼底隱約有若釋重負的笑意。
周惜若忽地覺得恍惚。他似乎忘了昨夜的一切,那昨夜雷霆震怒得想要一夜之間屠盡滿城的帝王如今卻抱著她深情款款。她當真越來越不明白他。
她低下眼帘,躲開他的眼,問道:“我們到了哪呢?”
龍越離漫不經心地道:“出了坎城了,正要往晏山走,過了晏山就到了齊國境內了。到了齊國境內就很快要回宮了,惜若,你喜歡嗎?”
周惜若心中一口濁氣湧上,忍不住捂著胸口咳嗽起來。心肺都隨著疼起來,劇痛入心蝕骨。心中有一個聲音道:就要回齊國了,你喜歡嗎?喜歡嗎?……
“惜若,又疼了嗎?”龍越離摟著她,俊魅的眉眼間是真切的憂色。
周惜若喘息著蜷縮起來,她聲音嘶啞:“臣妾累了,想歇一會。”
龍越離抱著她久久不願放手,他道:“那就在朕懷中好好睡一會吧。”
周惜若心中一嘆,只能閉上眼。正在這時龍輦外傳來喧譁聲,士兵仿佛在阻攔著什麼人不讓他靠前。龍越離修長的眉一皺,不悅問道:“到底是誰在外面喧譁,不知道皇后在歇息嗎?”
士兵上前來,連忙道:“啟稟皇上,溫相國回來了。他要見皇上。”
周惜若聞言心中一震,她支撐起身子來眼中有了焦急。龍越離按住她的肩頭,轉頭淡淡吩咐:“那就讓他上來見朕吧。”
過了一會,龍輦的車簾掀開。溫景安闖了進來。他神色憔悴,白玉樣的額上一道還未癒合的劍傷。邵雲和終究是在千鈞一髮之際饒了他一命。溫景安看著龍輦中龍越離懷中臉色同樣蒼白憔悴的周惜若,慢慢頹然跌坐在一旁。
龍越離終究是帶走了她。
周惜若看著溫景安蒼白如雪的臉色,眼中有灼熱的淚水涌。她想說什麼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龍越離淡淡道:“溫相一路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溫景安怔怔看著面前面色平靜的龍越離,問:“為什麼?”
龍越離看了一眼懷中的周惜若,神色清冷:“朕又不是傻子,難道會不知道朝中勸朕回去是邵雲和耍的伎倆嗎?朕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溫景安深深無言以對。一句將計就計徹底寒了他的心。三千將士隨著他深入燕州望谷郡,三千齊國士兵!不是三百,也不是三人!他跟隨著他多年君臣,卻也只值得他的一句將計就計。
龍越離看著他臉色的灰敗,繼續道:“這一次能平安接回皇后,有一人居功至偉。那個人也是溫相的舊識。”
他說著喚來士兵吩咐一聲。不多時,士兵拉著一位神色憔悴的女子。周惜若看去,果然是耶律箏兒。
溫景安看到一身是血的耶律箏兒,面上動容。耶律箏兒抬起幽幽的美眸久久看著他。
龍越離見他們兩人相見,面上掠過清冷的笑意:“當初溫相與秦國明月公主情深緣淺,如今正好再續前緣,朕等回宮去就賜你們兩人完婚。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溫景安深深一震,定定看著龍越離。周惜若亦是驚得從他懷中掙扎要起身。龍越離扣著她腰間的手卻不容她起身,她只聽見他清越好聽的聲音格外柔和:“若無事都跪安吧。皇后要歇息了,朕也累了。”
至始至終,他始終牢牢把控著局面,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