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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唐家子皆以四季命名,譬如,羅氏所生的兒子便順著唐惜春的排名叫唐惜夏。
唐惜時是唐盛的義子,比唐惜春小一歲,正經算來只小唐惜春半個月。唐惜春臘月十八生日,唐惜時大年初三。一年尾一年頭,說起來就是小一年了。
因是義子,唐惜時的名子便未按四季排序,唐盛為他取名惜時,唐惜時。
唐惜春十五歲,他生的手長腳長,可以看出日後定是個高挑俊秀的青年,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但,此時因唐惜春年紀尚小,骨骼又帶著成長中的單薄纖細。
上身只余雪白單衣,下身搭著素色的細紗薄被,俊秀白皙的臉壓在胳膊上,冠環已去,柔軟黑亮的長髮垂落肩頭,遮住唐惜春小半個臉龐,不過,側望去時由額頭到下巴線條依舊優美至極。
唐惜時忍不住多瞄了唐惜春幾眼,心下感嘆,這人單就生了一張好皮,可惜全無心肝,總是惹義父生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挨了一頓打,不知能不能悔改一二。
唐惜春正在生狗腿唐惜時的悶氣,不愛朝理唐惜時,結果這小子不識趣,沒完沒了的看他個沒完。原本唐惜春秉承著寬宏大量的心思,想著小爺自幼生的俊秀,招人看也正常,不必跟這黑塔計較。結果,唐惜時還看個沒完啦!
唐惜春一拍枕頭,怒道,“有話說話!看甚!”
唐惜時年紀尚小,並不知唐惜春已察覺自己看他。不過,他素來冷靜過人,聞言一摸鼻樑,憨聲憨氣的問,“看你要不要喝水?”
唐惜春正要當口回絕,他忽又轉了主意,揚聲道,“喝!給小爺倒一盞來!”
唐惜春永遠是這麼一副氣焰萬丈的欠扁模樣,唐惜時再嘆一聲好相貌錯生到了狗身上,舉步過去倒盞白水遞給唐惜春。
唐惜春翻騰著大白眼,“餵我喝啦,我手沒勁兒,拿不動這杯。”
唐惜時不理他,逕自給他放到床頭,轉身坐在唐惜春床前的涼凳上,不慣他這臭毛病,“要喝就喝,不喝就算了。”
唐惜春哼哼兩聲,拾起瓷盞,懶懶的喝了兩口。
他不喜歡唐惜時。
從來都不喜歡。
這傢伙除了長的沒他好,其他方面,唐惜春拍馬都不及唐惜時。再加上唐惜時較他小,因唐惜時樣樣出色,於是,唐惜時自小就成了那個最令人討厭的“鄰家的小孩兒”。
唐惜春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唐惜時也不在乎,待得成年,唐惜時離家打拼前程,許多年後,唐惜時功成名就,而二世祖唐惜春則在父親過逝後,將父親留給他的祖產祖業被人連哄帶騙敗個精光。那是唐惜春整個人生中最灰暗最艱難的日子,所有的人,所有的臉,轉瞬間面目全非。
妖魔鬼怪,俱現原形。
不甘與怨毒似毒蛇般日日盤繞在心頭,唐惜春爛泥一樣的頹廢了半年,因為年華尚輕,實不甘心就那樣爛泥一樣的過完一世。
兄弟們早在分家時就恩斷義絕不再來往,再說,他的兄弟們也並不出挑。那時,唐惜春輾轉打聽到唐惜時的住所,帶著阿玄千里迢迢的去投奔唐惜時。
彼時,唐惜時已官居三品,他父親唐盛一輩子也就熬了個三品。
那年,唐惜時才多大,他比自己還小一歲,就已是三品高官。當然,這比起唐惜時後來的成就,委實不值一提。
可是,當他守在唐惜時府第外數日,看到唐惜時騎駿馬、披輕裘、前呼後擁的陣仗時,那是什麼樣的心情……
回味生平並不是件愉悅的事,當那些記憶紛涌而來時,所有伴隨著記憶的後悔與傷痛俱都席捲而來,如同潮水一樣將唐惜春淹沒,疼得他難以呼吸。唐惜春並不是記恨彼時的唐惜時高官富貴,他頂多是羨慕,但一種異樣的疼痛依舊令唐惜春深深的彎下了腰,他的身子似被人拉滿的一張弓,在羅帳中緊緊的縮成一團。
唐惜春臉色煞白,冷汗如雨。
饒是唐惜時也知唐惜春這是不對勁了,連忙握住唐惜春的手腕,只覺著唐惜春脈搏雜亂無章,卻又跳動激烈!
唐惜時習武之人,懂一點醫術,也十分有限。他生怕唐惜春有什麼不妥,頓時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唐惜春!”
唐惜春!
這一聲暴喝,如同棒喝,驚醒夢中人。
同時,唐惜春也得慶幸自己沒有心臟病,不然得給唐惜時一嗓子嚇死。
唐惜春整個人似水裡撈出來一番,眉宇間的疲憊化為深深的嘆息,唐惜春深深的嘆了口氣,仿佛那一腔疲憊、前塵種種都化作這一聲嘆息隨風遠去。唐惜春臉色蒼白如紙,細膩如玉,眼睛卻柔亮有神,他伸出一隻冰冷微汗的手,輕輕的握住唐惜時,“唐惜時,你真是討厭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