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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侯指責,我可不敢認。當年,我乃稚齡,跟隨鴻飛念書時不過七八歲。說句野話,毛兒都沒長全呢,哪兒有什麼心思不心思的。”魏寧的優雅愈發襯的阮侯狼狽,魏寧淺笑,“歐陽大人也知道,當年廢后方氏為了拉攏剛被立為世子的王爺,讓我掛了個東宮伴讀的名兒,陪當時太子長子念書。鴻飛偶爾會為我們講經,我與他也很投緣,當年他奉皇命修補一批古畫卷,就是我跟著打下手。我記得,那時候,我還跟著鴻飛去過阮侯府上,那時阮侯何等慈善可親,斷不是今日形容。”
歐陽恪並不知這麼多內情,心裡對阮侯也暗暗不恥,聽魏寧說話,點頭道,“當初,阮鴻飛還曾贊承恩侯‘文思敏捷,立意有神’,先帝因此賞您新書筆墨,這個老臣倒聽人說起過。”
阮侯經過驚、痛、暴、怒,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兩行淚伴著淒涼的聲音道,“我能如何?我能如何?鴻飛是我的嫡長,難道我不心疼難受?我的心猶如被刀割一般,有誰知道?諸位同僚,我請問你們,若你們是我,你們要怎麼辦?不說,是為不忠;說了,就是看著孩子去送死。”
“當年,因戾太子一節在史書上的記載,先帝一怒之下連斬四位史官。我想瞞著,可要怎麼瞞?阮家上下千餘口性命,族中族老長輩,我要如何瞞著?難道就這樣置千餘族人性命不顧,犯下欺君大罪麼?”阮侯聲音嘶啞,閉目長流淚。
其實阮鴻飛此事與某大家閨秀被登徒子污了清白之身類似,那登徒子固然可恨該死,可在這個年代,也要求這失了清白的閨秀一死以謝清白,以保名節,以全族譽。
當年阮鴻飛性烈如火,這種侮辱,他寧可去死!不過他畢竟不是尋常軟弱似女子一樣的人,他恨毒了太子,即便死也要拉著太子墊背。他已存死志,自然不會在意什麼名聲之類,激憤之下掐著太子的脖子要同歸於盡。人們看實在懸,弄不好太子就得死在阮大郎手裡,這事兒是瞞不下去了,只得找著先帝拿主意。
如此,此事方驚動了先帝。
先帝就這麼一個嫡子,即便先帝恨不能親手掐死他,可自己掐跟別人來掐是兩碼事。
真是一場宮廷大亂。
皇室雖高高在上,君父君父,侍君如父。
可實際,皇室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雖然是皇上,也不能忒不把臣子不當人。阮鴻飛那等人品口才、堪憐際遇,以及太子屢屢失德、天怒人怨,朝廷百官的壓力,對太子本身的失望,使先帝不得不廢棄太子。
事實上,阮鴻飛當時並沒有傷及太子,便血染錦繡宮闈,一頭撞在東宮的柱子上。誰都以為他死了,這事兒,完全是皇室理虧,先帝雖深恨阮鴻飛,也不好明面兒上做賤阮鴻飛的屍身,便命人將屍體還給了阮家。
雖阮鴻飛是赤裸裸的受害者,可先帝與太子父子之情,因此而斷,先帝不可能不遷怒,於是在得知阮鴻飛僥倖未死的消息後,隨即賜酒。
朝廷官方史料對此事記載很簡單:仁宗二十年秋,太子狂戾,辱侍讀學士阮,阮憤而觸柱自盡。
這一句話是先帝連砍了四位史官的腦袋後換來的結果,文人最恨辱沒文人的人,阮鴻飛才華橫溢,舉世無雙,當年大儒、先帝之師楊先生愛他才華,在去世前將滿屋書卷相贈,曾寄言阮鴻飛:天賜文昌。
阮鴻飛年紀輕輕便在文壇享有盛名,太子侮辱他致死,簡直就是暴了全天下讀書人的jú花。
史官也是文人,他們將太子之暴行批的體無完膚。先帝對太子失望到了極點,可是他仍不願意太子留下這樣罄竹難書的惡名,他要求史官刪繁就簡,舉重若輕的記載。
史官寧死也要維持史料的公正,事實上,史官的脖子總沒有先帝的刀硬。
儘管史料記載極其簡單,如今的人也無法體會到當年士子們的激動不平,不過,先帝亦因誅殺史官之事留下了“晚年政昏”的評語。
文人的筆永遠是最惡毒最鋒銳的。
第150章 阮侯
饒是明湛,也得承認阮鴻飛真是個魅力無雙的傢伙。
看他家阿寧,向來冷靜如堅冰一樣的人,一提及阮鴻飛就像動了他的心尖子一樣。如果不是魏寧與阮鴻飛認識時就是一小屁孩兒,明湛定要懷疑這兩人之間有jian情。
明湛雖然對阮狀元心嚮往之,不過現在還不是悼念阮鴻飛的時候,他簡單的將扯遠的話題拽回來,問阮侯道,“自來忠義難兩全,一面是苦心栽培的兒子,一面是上千族人的性命,一面是對先帝的忠心,侯爺有侯爺的苦處與煎熬。既然當年先帝未定侯爺的罪,皇上未說侯爺有罪,此事早已過去,我並不贊成再因此責問侯爺。既然當年侯爺選擇對先帝的忠心,我希望如今,侯爺能做同樣的選擇。”
好人壞人都是他一人做,阮侯為啥進宮,那是明湛弄進來的,如今阮侯被魏寧整的只剩半條命了,明湛又出來安撫做好人,這……這也……太不是東西了吧。
可明湛就有這種本事,他聽完了八卦,也不能忘了救爹的事兒,故此,很大方的給阮侯指出一條生路:你得配合我們,才有活路哦。
當年阮侯為了家族富貴前程能把親兒子送上絕路,與烹子的易牙比也不遑多論了。明湛從心裡厭惡這種人,不過,這是阮鴻飛的親爹,他對阮鴻飛的了解肯定超過了任何人。而且阮家當年是方後的嫡系人馬,對當年方後的布置的了解不會亞於永寧侯府。
明湛是不願意永寧侯府暴露在世人面前的,那就只有讓北威侯府頂上去了。
果然,明湛此話一出口,阮侯當即抓住這救命稻草,沉聲道,“臣定當為萬歲、為殿下們盡忠。”如果說先前還有愧疚,可現在因阮鴻飛的一封信,逼的他險些撞牆,阮侯現在只恨當年阮鴻飛未死,留此無窮後患。
如今阮家已無退路,阮侯坐回椅中,整理下思路,沉聲道,“恕臣直言,皇上、王爺洪福齊天,聖體無憂,乃我等福份。當下之急是如何營救皇上與王爺。”
李大人開口道,“揚州城一寸寸的都被搜過,且搜索範圍在一步步的擴大,只是這麼多天都沒有聖上消息,實在令人擔憂。”
阮侯已是破釜沉舟,冷靜的分析,“我很了解阮鴻飛,他的行為多是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推測。譬如,他既有劫聖駕之力,又深恨阮家,想來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不過他並沒有直接殺上門來要我的老命。反倒是先送來這樣一封信,將阮家往絕路上逼……這就如同貓戲鼠一般,他自認是貓,我阮家已在他掌握之中,他先露出風聲手段,讓阮家人時時惶恐、刻刻不安,然後,旁觀阮家人受盡熬煎,再將阮家送入地獄。”
阮侯這樣一說,當下有幾個老臣十分同情阮侯。均暗道,這都造的什麼孽喲。
阮侯再抹一把淚,爭取了同情分數,繼續道,“臣認為,先前隨駕大軍完全可以召回,而且為安軍心,請殿下們赦免隨駕眾人之罪。”
李大人先是不同意,“難道便讓萬歲、王爺流落於外,我等臣子萬死之罪!”
“李大人聽我細說。”阮侯道,“如果阮鴻飛想藏起個把人,你們是找不到的。這話非臣有意誇大,而是事實。不瞞殿下,他幼時就去了平陽侯軍中,一呆七八年,在平陽侯破北蠻一戰中,曾孤身直入北蠻軍首領大營,擊殺了那位北蠻首領,在北蠻亂軍中呆了十幾天,無一人察覺。所以,要救出皇上王爺,不能用蠻力,只得智取。”
“另外,阮鴻飛曾為先帝御筆擬旨,他摹仿先帝字跡是極像的,許多人以為他苦練只為討好先帝,其實,他本身就是摹仿高手,他不僅仿先帝的字像,任何人的字,只要給他看上幾次,他就能摹出個九成九,”阮侯冷聲道,“臣在皇上身邊多年,皇上斷不能寫下這樣的傳位手諭,臣認為,這道手諭,本身便是那個孽障仿造的。”
歐陽恪道,“這倒是人盡皆知的,當年阮鴻飛仿了一幅《快雪時晴帖》,矇騙了靖國公千兩黃金。靖國公拉扯著阮侯在御前打官司,還是先帝做中人給你們調解的。”
鳳明瀾擔心這位歐陽老大人再講一通阮郎當年,直接問,“手諭可以仿造,想來父皇如今身不由己,私印落入叛逆之手,我們還需商議個妥當的法子。不然,若是其他地方收到這種偽手諭可如何應對?”不論手諭是不是鳳景乾寫的,總之皇子們是不會認的。有阮侯圓這個場,自然再好不過。
明湛等人自然更不會有意見。
幾位大人商議一陣,道,“先前御駕、王駕出事的消息只是朝臣們心知,如今確定,皇上、王爺巡遊,皇上私印落入叛逆之後。此事,瞞已是瞞不住了,不如在天下發詔,在未營救皇上、王爺出來前,奏章批文均以三位皇子私印俱全為準,軍隊調動則需三位皇子與世子殿下共同的簽名與印簽,方能作準。”在救出皇上或者確立新君之前,他們是不打算放明湛回去了。由於恐怖分子阮鴻飛實在不好對付,人人都知道營救皇上、王爺的行動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如果兩位命不好被阮鴻飛撕票,帝都方面實在難於跟鎮南王府啟齒:我們沒救成功,你爹成烈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