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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正說著,外頭小廝傳信兒道,“御史台李天甫大人前來拜訪侯爺。”
老永寧侯皺眉,“哪個李天甫?”
“王大人隨太子去了江南,李天甫是右都御史,咱們與他素無來往,倒不知他來做什麼?”衛穎嘉也覺稀奇。
“怕不是什麼好事,你去瞧瞧吧。有事打發人來跟我說一聲。”
老永寧侯人老成精,慮事總有三分準的。不大工夫,衛穎嘉黑著臉回來,聲音中帶著三分隱怒,“趙家出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
說起來誰家沒幾門糟心親戚呢,老永寧侯治家有道,幾個兒女還算出息,不出息的也知道安分。雖只有衛穎嘉一子,卻生來少年老成,當差也肯用心,並不必老永寧侯特別操勞。
只是衛穎嘉舅家,原姓趙,災年賣了女兒,哪曉得女兒硬是有福,給老永寧侯生了兒子。
因趙家也算是正經農家,老永寧侯幫襯了他們些銀兩,置了幾百畝田地,立起家業來。這原是為了兒子臉上好看,哪知趙家原還安份,近些年來,仗著有個侯爺外甥,愈發拿大了。
衛穎嘉幾次彈壓,方稍稍安分。如今天下皆知太子是永寧侯府的外甥,正經太子的舅舅外公尚且縮頭過日子呢,趙家原不是什麼講究的人家兒,再有三五個不安心的慫勇奉迎,更是連姓誰名誰都不知道了。
說話,衛穎嘉只一個親舅舅趙大,他這舅舅自立了家業,妻也娶了妾也納了,生了三四個兒子。偏諸子無一成器者,又有嫡庶之爭,成日間雞生鵝斗沒個消停。更有一位表弟名趙喜者,走雞鬥狗,惹事生非,更兼好男風,十七八的媳婦還沒娶上一個。
趙喜出去放鷹遛狗,遇到自家莊子上一家佃戶家的兒子,瞧了對眼。人家雖出身貧寒些,也是正經百姓,且已考了秀才的功名,如何看得上趙喜這等遊手好閒紈絝之輩。
那趙喜向來以永寧侯表弟自居,何況如今太子母族便是永寧侯府,他自稱是太子轉著彎兒的表舅,硬是將人用了強。這小秀才悲憤之下到帝都府呈了狀子,一頭撞死了。
衛穎嘉差使忙,又是今日午後事,一時不得知。
帝都上下,誰會真心將趙家放在眼裡。只是人們不得不考慮永寧侯府,太子的親舅舅家,且太子的外公還在呢。趙家又是永寧侯府的姻親,動趙家時,難免要知會永寧侯府一聲。
李天甫對衛穎嘉嘆了半晌氣,大意就是:如今半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事瞞是瞞不住的,奏章已寫好了,明兒個必要參一本的,你心裡有個準備。
老永寧侯拍案怒道,“這真是上趕著作死呢。明日早朝不許給趙家求情!”擔心什麼來什麼。
“我自然……”衛穎嘉跺腳道,“真是一家子渾人!早叫他們安分守己的,真是不知所謂,做出這樣丟人現眼的事來!”
“你好生琢磨吧,若趙家有個出息的,咱們扶一把是應當。”老永寧侯冷聲道,“寶兒還年幼,你媳婦又有了身子,日後你兒女成群的……趙家這樣的人家要如何走動!你次次給他們擦屁股,不光你一人受累,到下一輩兒孫,咱們幾代人倒是專門張羅趙家的官司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你眼瞅著能再進一步,被趙家這樣一噁心,怕是難說了!”
舅家再親,也不比自己親爹,何況老永寧侯自幼便沒怎麼讓兒子與趙家走動過,衛穎嘉稍大些就開始為舅家頭疼。如今這等要命時節趙家出這檔子事兒,真是連衛家的臉都丟盡了。
衛穎嘉垂眸道,“趙家吃些教訓也是應當。只怕此事不能容易善了,太子在江南發落了兩省官員,焉知沒有小人要看太子笑話的?”
老永寧侯長嘆一聲,“怕這樣想的不只……罷了罷了,你只消記得此事咱家斷是難以插手的……趙家來人,不要見他們,隨他們去吧。”
果然第二日,鳳景乾將此事暫壓下來,只命將趙喜收監,令刑部審理,多一句話沒說。其未盡之意,永寧侯府已盡知,更不敢多說一句多動一步。衛穎嘉只管日日衙門當差,耐何趙家人幾番來尋,更兼無賴的守在衙門口。
礙於臉面,衛穎嘉只得去見一見。趙大帶著妻妾兒女就要給外甥下跪,不待衛穎嘉說話,身邊兒小廝已盡將趙大等扶起,趙大一把鼻涕一把淚,“我生了這作孽的畜牲,求外甥看在他也是你表弟的面子上,救他一回吧。”
衛穎嘉冷冷盯著趙大看了會兒子,直看得趙大不自在起來,衛穎嘉方道,“此事經了御前,趙喜已經下了大獄,不過他在獄中無性命之憂!”
趙大方鬆了口氣,其妻李氏哽咽道,“你表弟哪裡吃過這種苦頭兒,好歹容我們打點些吃食衣物進去吧。”
“你們不必忙了,他不過是在牢里住些時日。那秀才年紀輕輕,大好前程,一條性命就這樣斷送了,有冤倒跟誰說去!”衛穎嘉冷笑,“我早說過,如今家業人口都有了,叫你們安份!你們卻架不住別人三五句好話,骨頭輕的能飄到天上去!如今闖出這樣的禍事!求我,我既不是刑部堂官兒,也不是帝都府尹!叫我去說情,我自認沒這麼大的臉面!舅舅好自為之吧,也不必叫人去衙門口侯著我!”見衛穎嘉抽身要走,趙大急忙拽住外甥的袖子,一面道,“原是兩兩相好,給了那秀才銀錢的,此事,也怪不得你表弟啊。”
“舅舅這話不必跟我說,去刑部大堂與趙喜開脫吧。”
甥舅二人正在撕擄不開,裡面一聲嚎哭傳來,一個穿金戴銀的老太太捂著根香檀拐杖,扶著小丫環的手,顫巍巍的進來。因哭的滿面淚痕,也瞧不出模樣相貌如何。趙大一見老娘出馬,眼淚跟著直往外涌,泣道,“好外甥,就瞧著你外祖母的面子吧。”
趙老太太眼淚成行,哭的淚人兒一般,央求道,“穎哥兒啊,我老婆子一把年紀,莫不是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豈不是要了我的命麼?”
衛穎嘉不僅冷麵,就是心腸也熱不到哪兒去,況且趙家實在不給做臉,屢屢生事,沒個消停。衛穎嘉淡淡道,“人命天註定,外祖母不必傷心。若是趙喜命大,自然能平安。若他命該至此,也是天意。外祖母不是常念佛麼,也當知道佛家最講究因果,不是人力可強求。且外祖母一意心疼子孫,那年既已將我母親賣入侯府,後來父親看我的面子幫著舅舅置房子置地,當年什麼情形,別人不知道,外祖母與舅舅當是記得的!母親姓趙,我並不姓趙!若是外祖母覺得我們姓衛的不仁義,咱們就路歸路橋歸橋!去帝都府尹的衙門寫了親戚斷絕書來,我如今也豁出這臉面不要了!”
趙老太太哽了一下,衛穎嘉逼問,“如何?外祖母只給個准信兒吧!”
趙老太太哆嗦的看看兒孫,趙大別開臉去,趙老太太直接嘎一聲,厥了過去。
趙家這樣熱鬧著,明湛在浙閩斷案卻斷的痛快,神鬼怕惡人。
該抄家的抄家,該下獄的下獄,至明湛回帝都,浙閩三品以上的官員換了個遍。且明湛素會施恩,原本浙閩兵被剋扣的只發半餉,此案結束後,明湛將宋淮執政期間剋扣的餉銀一徑為士兵們補齊了。如此,全軍上下,無人不稱頌太子賢明。
再者那些新上任的官員,沒有太子揭出這浙閩一案,就沒他們上位的機會,自然也是忙不迭的奉承拍馬。
在明湛鐵血手段的震懾下,其他各地士兵待遇竟紛紛提高一成。
此次回帝都,並不是浙閩案結束,而是涉案官員之多,官職之大,在浙閩之地審訊不合規矩。如此太子車駕後跟著一串兒囚車,明湛浩浩蕩蕩的回了帝都。
唯一讓明湛不高興的便是阮鴻飛死活不肯與明湛回帝都,鐵了心的要等到明湛登基之日再見,藍顏禍水這樣勾搭著明湛的小心肝兒,竟使得明湛平白對鳳景乾生了幾許不孝之心。明湛在回程自醒途中,深為自己生出這等心思而慚愧,自罵幾句“牲口”,暗嘆,男人果然是由下半身決定上半身的啊!英明如太子殿下竟不能免俗,可知當年妲己褒姒亡國,也非人們平白杜撰了。
一路風塵回到帝都,王大人與幾位大人帶著一應人犯去刑部交接,明湛自回宮中。
鳳景乾見明湛眉目依舊,周身添了些沉穩威儀,倒像是長高了些,心中十分欣慰,將人扶起來問,“路上可還太平?”
“真是累啊。”明湛隨鳳景乾坐在榻上,腰一軟癱在鳳景南身上,唏噓叫苦道,“除了能見到我家飛飛,就是沒一件痛快事,還不跟在宮裡輕省呢。”
鳳景乾笑罵,“去的時候只恨不能長了翅膀飛過去,如今又說這種刁話。江山是咱們家的,有了事,你自然要順路辦了,有什麼可苦可累的。再者,你累也是被那賤人刁難累的。”
明湛見鳳景乾提起阮鴻飛,靠在鳳景乾的肩上,輕聲道,“這次我去了飛飛的島上。”
“什麼島?”鳳景乾對阮鴻飛的興趣可比浙閩之案大多了。
“他在海外有十幾個島,占地為王,一應官署配置都是齊的。”明湛道,“還有很大的一支船隊,那船有幾十丈長,十幾丈寬,威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