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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景乾忽然回頭,目光如同閃電落在明湛的臉上,明湛忽然心跳如鼓,嘴色微張都不自知。要什麼樣的母親才能親自賜死自己的兒子?當年,方皇后是以何種心情寫下廢后的表書?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去勸說先帝立庶子為儲的?
方皇后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支持鳳景乾其實有情可原,或者是希望鳳景乾將來能善待被囚於宗人府的廢太子。可是方皇后卻出人意表的賜死了廢太子,這又是為什麼?
明湛的第一反應就是廢太子未死,迅速的在鳳景乾掌中發問,鳳景乾搖頭,“廢太子的確死了,朕親眼所見,斷做不得假。”這種可能性,鳳景乾兄弟並非沒有懷疑過,可是已找了數位當年戾太子身邊的老人兒確認,屍體定是戾太子無疑。
抿了抿微乾的唇,明湛也認同鳳景乾的話,如果戾太子未死,敬敏長公主是戾太子的胞妹,戾太子緣何要先對敬敏長公主出手呢?
當日方皇后能犧牲了親生兒子,敬敏長公主卻不一定有此手段機心,能拿小女兒的性命做籌碼。
“後來呢?”明湛寫字問,後宮的女人自可成一部傳奇,即便明湛,也對這位方皇后另眼相待。
“方皇后回宮後,跟先帝請罪,自陳錯處,說身為帝妻,留下如此孽子,使得先帝百年聲名受損。先帝心疼她,留戾太子一條性命。她卻不能不為先帝清名考慮,如今處置了戾太子,依的是祖宗規矩,並無錯處。可是身為母親,鳩殺親子,安能再生?方皇后隨後服毒自盡。”鳳景乾道,“方皇后過逝後,先帝力排眾議要以後禮安葬,當日一連罷免三十二位上表反對的官員,後來,掌管宗人府的睿王叔公以性命相脅,先帝才退一步,以皇貴妃之禮安葬了方皇后。”
明湛輕嘆,先帝真不算一位果決之人。
如果他早些廢棄戾太子,便不會有後日的宮變之禍,更不會使得三位皇子在宮變中喪生。
如果他想保護方皇后,便該將方皇后遷出坤寧宮,如此即便廢為妃位,方皇后仍有立足之地。可先帝執意讓方皇后留居坤寧宮,如此方皇后當年該何其尷尬。
方皇后的早逝先帝要負一半的責任,日後庶子繼位,方皇后當何以自處?除了戾太子,她還有女兒敬敏長公主。這個時候,方皇后如何能不為女兒籌謀。所以,即便是廢后,她仍要為自己贏得一個賢名兒,在諸臣請求先帝廢后時,在先帝不為諸臣的請求所動時,方皇后先一步順應朝臣之意,自請廢去皇后尊位。在先帝執意不肯誅殺太子時,她臨死前鳩殺了自己的兒子,既可挽回先帝清名,又為庶子儲君除去了心腹之患,試想被她一手扶植的庶子儲君如何能不感激她?進而善待敬敏長公主。
如此識趣的女人,朝臣如何會再說她的不好?
方皇后就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存在,她有一個失敗的兒子,可是這個女人用生命挽回了這個錯誤,她利用一切保住了自己的女兒,保住了自己的家族——靖國公府。甚至,她於百年之後仍被安葬於皇陵,以大皇貴妃之名永享皇家香火。哪怕在日後,先帝臨終前終於簽發了立魏貴人為後的詔書,使得鳳景乾以嫡子之身登上帝位。可先帝同時也為魏太后指好了另一塊風水極佳的陵寢位置,這個並不算果決、甚至稍顯懦弱的男人執意讓魏太后另建陵寢,這位帝王此生中唯一的堅持就是,他的陵寢中始終只有方皇后的位子。
第56章 勾心
先帝的懦弱成全了方皇后近乎傳奇的一生。
明湛感嘆。
不過,身為女人,再如何出色,也得看你運氣好壞。
如魏太后,這個女人實在沒有太高深的智慧,不過她運氣超好,生了兩個爭氣的兒子,最終二十年媳婦熬成婆,正位慈寧宮。
方皇后論心機、手碗、智慧、出身、寵愛,魏太后是拍馬都難以企及的,可惜方皇后運氣真的太差。雖然她已做的足夠好,仍讓人難免嘆息一聲天妒紅顏。
衛王妃曾經與明湛說過:當年後宮,鮮有人能與方皇后比肩。方皇后唯一的錯處便是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並且沒有及時主動的與戾太子劃清界限、提早一步上書請廢太子。不然以方皇后的手段,決不至於如此被動,近而以生命來彌補這個錯誤。
可反過來說,方皇后只戾太子這一子,哪裡就捨得讓兒子失去太子尊位?
當年的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空留後人對月感懷。明湛自宣德殿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明湛身後跟著兩位保鏢侍衛,還有帶著小毛披風來接明湛的何玉方青二人。
月華灑落大地,在地上拉出稀薄暗淡的影子,明明已是晚春,明湛仍然覺得有些冷。鳳景乾賞明湛坐步輦回去,燈籠照明黑黢黢的巷道,兩旁是安靜的宮牆,周圍安靜至極,只有侍從整齊的腳步聲,明湛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望著漆黑的前方,如同他那個充滿未知性的未來。
明湛從鳳景乾的話里三成不到的真相推想當年,方皇后請求先帝立鳳景乾為儲究竟是順勢而為,還是迫勢而為呢?方皇后難道沒有懷疑過兒子一步步的變化到最後以一種玉石自焚的瘋狂引發宮變,究其因果到底是何緣由?怎麼就甘心為鳳景乾謀以儲位?
鳳景乾語焉不詳草草掠過的話語中在當年究竟是何等的風起雲湧,這一對庶出皇子,究竟如何一步步的心機謀劃,將戾太子置之於死地,逼得方皇后投鼠忌器的說服先帝立大勢所趨的鳳景乾為儲。
怎樣甘心!
這樣的方皇后如何甘心!靖國公府尚在,方皇后是否留有後手?
明湛是個很仔細的人,他想到魏寧對方皇后的稱呼——廢后方氏,這說明魏寧並不喜歡方皇后。可鳳景乾卻一口一個方皇后,言語中帶著幾分尊敬,可是鳳景乾對於魏寧的稱呼並未不悅,可見鳳景乾對於方皇后的感觀未必就如他話中所言一般。
鳳景乾又為什麼要對自己特意說一番當年事跡,當然明湛再不喜歡鳳景南也不能否則自己的出身,如同鳳景乾所說,沒有鳳景南便沒有明湛的今日。明湛也在坐享鳳氏兄弟的勝利果實,儘管他很為方皇后惋惜,不過他對鳳氏兄弟當年的行為並不反感。戾當子當年能鞭打鳳景南,可見對這倆兄弟已經忌憚到一定的地步兒,而鳳氏兄弟的境地,不進則退。
鳳氏兄弟挺了過來,做為勝利者,何必再提當年,尤其鳳景乾高居帝位,竟然毫不避嫌的說起魏太后當年如何不易。還有那句,方皇后被廢後仍居坤寧宮,雖無皇后之名,亦有皇后之實。在方皇后活著時,魏太后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哪怕鳳氏兄弟已是大勢所趨,他們仍舊沒有膽子為母親求一個風光的封號,甚至鳳景乾被立為儲君時,先帝仍然駁回請立當年的魏貴人為後的奏章。
那麼方皇后的確不是個好相與的女人,可鳳景乾已繼位多年,並未對靖國公出手。當然,靖國公一家子一直在當縮頭鱉,敬敏長公主所嫁的魏國公在鳳景乾繼位前是出過大力氣的,而且敬敏長公主對鳳景乾當年定有恩情,鳳景乾一直處於矛盾之中,所以他一直沒有動手。
可是現在,一件詭異的謀殺案件忽然扯進了早已過逝的方皇后,那件金簪,是當年方皇后所鍾愛,無故出現,怎能不讓鳳景乾警醒?
不過鳳景乾應該考慮的更多,幾位皇子皆已長大成人,最小的鳳明禇轉眼也近十歲了呢。這裡頭會不會有人故布疑陣,如同當年鳳氏兄弟奪嫡一樣,已經有無數的觸腳在看不到的黑暗裡伸向金鑾殿的龍椅。這個時候,鳳景乾最信任的人並不是外戚出身的魏寧,儘管魏寧已經足夠聰明,可是這人聰明太過,只一樣外戚的名份便限制了鳳景乾對他的信任。
明湛則不一樣,明湛有明湛的野心,可現在明湛手中並無權利,所以明湛需要這個機會,並且明湛的性子激烈而驕傲,他是絕不會對鳳景南低頭的,而且明湛已經展現了他的政治傾向,他是傾向於自己的。何況明湛因為出身的關係,並不喜歡魏家。
在此時,再沒有比明湛更可靠的聯盟了。而明湛一定會按照他預定的路走下去的。
鳳景乾的唇角緩緩逸出一抹老謀深算的狐狸淺笑。
明湛回去時,清風明月等人已備好洗澡水,伺候明湛沐浴洗漱後,明湛召來范維。並且毫不客氣將范維叫上床,倆人趴被窩兒里商議了半宿的事兒,把小細作方青急的火燒火燎,生怕明湛又要干出什麼離譜的事兒出來。
可他又不能去跟皇上說:奴才瞧著四公子像有什麼事兒似的,可具體啥事兒,奴才半點兒不知道。再有一次,估計皇上再也不能留他了。
何玉聽著方青翻身倒身的失眠,忍不住咕噥一句,“且寬心吧,要不你就過去伺候。”
方青終於消停了,直到天明才隱隱睡去,第二日清晨頂著倆大黑眼圈兒跟熊貓似的,倒讓明湛笑了一回,拉著范維一道用了早膳。並不讓方青伺候,吩咐他回去補眠。
方青心尖兒一顫,心道,莫非明湛要支開他幹壞事不成?
范維見狀拉著方青去他屋裡說話兒,問方青,“你覺得是你聰明還是公子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