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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殿的角落裡擺著冰盆,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沒有半分暑熱,明湛端起一盞緋紅的冰鎮楊梅湯,喝了半碗,優雅的放下,溫聲道,“如果當初父王不讓我來帝都,或許我會在雲南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雖然小時候讀書習武都差勁兒,不過我很早就懂了一些事理,那會兒想著天生啞巴,父王又不喜歡我,日後不論誰繼承王位,也能容下我。我又不缺銀錢,雲南風景優美,氣候溫潤,逍逍遙遙度此一生,真是福分。”

    有時,鳳景乾也會想,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我偶有出去,見到過不少平民。百姓柔順如水,我發現他們每日關注的不是朝廷的法令政策,因為大多數人不識字,也沒什麼高瞻遠矚的建設。大部分人更看重柴米油鹽勝於國家大事。”明湛笑笑,“我已經什麼都不缺。爵位已經有了,身邊的人,父王不會再給我增加;雲南的政事,他短時間內不會讓我接觸太深。榮華富貴,別人奮鬥一生的東西,我生而擁有。你讓我去討好父王,實際上,我們已經沒有可能向正常的父子關係靠攏了。我又不是傻瓜,如果想討他開心,十幾年前就開始做了。那時,我一心自保,他的寵愛對我來說是災難性的;而他的心,一直放在明禮身上。錯過這許多年,再如何想彼此親近,都覺得尷尬、不自在。現在討好,會被認為別有用心。”

    “我不能討父王喜歡,他身邊的人哪個不是千伶百俐火眼金睛,又因明淇掌軍權,明禮掌庶務,我大部分時間在帝都,難免被人看輕。”明湛清晰的說著自己的現狀,“父王也防我甚深,我身邊的人並不多,而且范維他們的父親都是父王的心腹。雲南的政事,我也沒有深刻的接觸。我只得了一個虛有其表的名頭兒,實際上,處境與原來相比並沒有太大的改善。”

    “父王年輕康健,短時間內沒有人會站在我這一面。”明湛溫聲道,“君王與大臣之間總會存在一場權力的博奕,為主者,被尊為天之子,金口玉言,實際上,君王的權利是受到限制的。君王只是一個人,他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臣下口耳相傳得知。許多政令,並不是出自君王乾坤獨斷,實際上是諸多勢力相互妥協的結果。譬如朝中大臣,有多少是出自世家豪門,有多少是出自書香富戶,真正平民出身的寥寥無幾。我父王身邊的人亦是如此。如今我除了尊位,其實一無所有,現在想跟他們合作,估計他們都會看不上,談起條件來必然苛刻。”

    “我的性子,並不適合從事政治。我既沒有百折不撓的韌性,也沒有彎腰陪笑的功夫。我也並不準備去討好這些自以為是的世家豪門。”明湛鎮定的道,“對我而言,卑躬屈膝得來的尊嚴並不是尊嚴。天地生我,並不是讓我對著小人彎腰的。與這些貪得無厭的傢伙們比起來,百姓就可愛多了,一點點恩惠,他們可以幾年甚至終身不忘。我改革鹽政,難道是為了那些豪門世家嗎?我只是希望百姓可以不為買不起鹽所苦,希望他們的生活能過的容易一些。”

    鳳景乾見明湛喝光了一碗酸梅湯,索性將自己的也推給他吃,溫言笑道,“在朕跟前兒就別謙虛了,朕倒覺得你天生就適合朝堂。”

    事實上,鳳景乾十分眼紅明湛不是自己的兒子。明湛脾氣不夠好,耐性也不佳,人都有缺點。可是明湛有著超一流的眼光與理智的頭腦,什麼念書不成習武不佳的事兒,在鳳景乾這裡完全不是問題。

    皇帝手下有著最淵博的學士最傑出的武將,只要懂的知人善任,自身文武素質差些並沒多大關係。

    明湛一句一嘆的抱怨,實際上在鳳景乾這老狐狸看來,明湛這隻小狐狸實在是狡猾狡猾滴。

    說什麼世家豪門貪得無厭不買他帳,怕是明湛有心立威。立了威才好討價還價……明湛再怎麼訴苦,也無妨礙鳳景乾透過迷霧抓住真相。

    這些,用鳳景乾的話來講,都是他玩兒剩下的。

    不過鳳景乾還是勸明湛一句,“在雲南,你與你父王齊心,則事半功倍。”

    明湛留在宮中用了晚膳。

    話說鳳景乾與明湛說話的興致比他同妃子們滾床單更高一些,他喜歡聽明湛說話,這小子總能把無恥的目的包裹的花團錦簇,以一種最光顯無私的方式展示出來。

    鳳景乾都奇怪,誰把這小子調教出來的?反正鳳景南不可能,弟弟的性情他很了解,做起事來心黑手辣的很,偏喜歡的卻是純潔小白類型,譬如,鳳明禮多年得寵與鳳景南奇怪的癖好有極大的關係。

    像明湛這樣的,扒開臉皮謀奪鳳景南手裡的大餅,瞅准機會就是一口,沒機會也要製造機會的傢伙,瘋狗一樣,鳳景南防他還來不及。

    兒子這種東西,沒出息時怕他敗了家業,太有本事,誰又甘心居於下位。

    尤其是皇家。

    鳳景乾可以想像鳳景南的困境,四個兒子當中,明湛出身最為端貴,才幹手段都是最出挑兒的,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甚至鳳景乾相信,鳳景南早便將明湛視為獨一無二的繼承人。

    不過,繼承人不一定是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個,如同鳳景南天性偏愛庶子明禮。明湛又是這樣桀驁不馴的脾氣,兩人之間的情形可想而知。

    明湛能做到什麼程度呢?

    鳳景乾也想看看。其實鳳景乾很有派個近臣跟著明湛去雲南的意思,畢竟他如今有些手緊,明湛素來會蠱惑人心,把鹽課改革說的鮮花團錦,讓鳳景乾很是心動。

    只是礙於鎮南王府的自治,這話厚臉皮如鳳景乾,也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鳳景乾笑道,“今日叫你來,還有一樁要緊事。馮誠,端上來。”

    明湛笑,“莫不是我大婚時的賞賜,皇伯父要提前賞了。”

    “真是個財迷的。”

    馮誠帶著一溜宮女進來,宮女手裡舉著托盤,裡面是軟絲金繡大紅喜服,還有各種顏色的裡衣,大婚時的衣裳都極是講究,鳳景乾笑道,“你著急大婚,朕催了內務府,昨兒晚才做好了獻上來,去隔間兒試試,看合不合身。”

    明湛最是怕熱,見這麼些衣服,不由頭大,“這麼多都要穿,一準兒捂臭了。”

    “臭小子,如今雖說天兒熱,屋裡都擺著冰盆呢,能熱到哪兒去。這料子是最好的冰蠶絲,舒服透氣。你大婚時,朕不便親臨,到時看不到你穿喜服的樣子,提前試了,穿給朕瞧瞧。”鳳景乾拍拍明湛的腰,一指隔間兒,堅持道,“到那裡頭換。”

    明湛只得去了。

    鳳景乾端起一盞涼茶,慢慢品用,就聽裡頭傳來抱怨的聲音,“我就穿三層,別給我往上套了。”

    鳳景乾笑著招呼一聲,“不成,一輩子能大婚幾回?按規矩來。”上次陰陽婚,明湛根本沒著紅。私下,鳳景乾仍把這次當成明湛的初婚。

    明湛在裡頭喊道,“您不知道有多熱。”

    “臭小子,忍著些。”

    大約一刻鐘過去,明湛滿頭大汗的出來了,從裡頭拿了把摺扇忽扇著扇風,對鳳景乾道,“瞧見了吧,我這就換了。”

    “過來,給朕仔細瞧瞧。”

    大婚時均以大紅為正色,像明湛的禮服便是以大紅真絲繡四爪金龍,精緻氣派。鳳景乾滿意的點頭,“這衣裳也就你配穿。”

    “這話說的真得罪人。”明湛嘀咕一句。

    馮誠跟著湊趣,“世子這樣一打扮,有說不出的俊俏貴氣,英姿逼人。”

    明湛哈哈一笑,側臉看馮誠那一臉的老jú花褶子,心道,就你這尊榮,瞧誰也得英姿逼人,打趣道,“莫非本世子平日裡就不英姿逼人了?”

    “不,是世子您今兒格外的英姿逼人。”馮誠在鳳景乾身邊兒日久,也敢與明湛說上一句半句的玩笑。

    “翻來覆去就這一句夸,虧你還是大總管呢。皇伯父怎麼用你這麼個拙嘴笨腮的。”明湛笑著嗔一句。

    馮誠心裡卻格外受用,世子誇人從來都是夸到點兒上的,若是贊他聰明伶俐可就是害他了。馮誠心裡樂著,臉上擺成一隻苦瓜,“奴才就是拙了著。忠心是比誰都不差的。”

    鳳景乾問,“怎麼不把冠換了?”

    明湛看了那金冠一眼,晃晃頭上的書生紗巾,“太沉了,大婚時戴一天還不夠折磨的。”明湛向來不重衣冠,只求簡單舒服,有一次穿了松江布的衣裳就來了,嚇了鳳景乾一跳,還以為明湛在家受了虐待,特意找弟弟交流了一番。

    明湛笑,“鬧的一身汗,我去換了。”

    鳳景乾的神態有說不出的滿意,點點頭。明湛轉身,衣背上的一條騰雲金龍活靈活現仿佛要破衣而飛,鳳景乾尚未看清,明湛已經進了隔間兒,傳來明湛招呼侍女換衣的聲音。

    “尚衣局的手藝倒是不錯。”鳳景乾贊了一句。

    “萬歲您親自吩咐下去,都是用最好的繡工,足繡了一個月方做好。”馮誠道,“萬歲待世子真是親如父子一般。”

    明湛手裡拎著條腰帶往腰上纏,聞言笑著走出來,“我父王要是有伯父一半兒的好,我就要念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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