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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遠想起往事,嘆了口氣接著說:「我既是不願治,那神醫先生自然不會留我。那時,是韓姑娘一直鼓勵我,一直不願放棄勸說,她讓我相信,也許,沒有了右臂,我也一樣可以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這麼些年,我一直都記得她對我說過的話,她說,要勇敢。」
如意久久沒有說話,穆遠也沒喚她,兩個人安靜了許久,如意忽然問:「穆將軍,你喜歡韓姑娘,是嗎?」
穆遠臉一熱,有種被窺破了心思的尷尬,忙道:「韓姑娘已心有所屬。」
如意沉默,良久後忽然道:「韓姑娘是位好姑娘,我真羨慕她。」她聲音里有一股淡淡的憂傷,讓穆遠心裡一痛。
如意又道:「我曾經喜歡過聶城主,很喜歡很喜歡,若能與他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可惜,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韓姑娘。」她頓了一頓,「他也心有所屬。」
穆遠沒說話,這件事,也是他心裡的痛。
如意幽幽地道:「穆將軍,我看他們倆情投意合,是頂好的一對,我當初是迷了心竅,既累了自己,也招了別人的厭煩。如今我什麼都想開了,這才知道自己當初有多傻。你千萬莫學我,你這般好,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青年才俊,日後一定能找到別的心儀的姑娘,和和美美,幸福的過下半輩子。」
穆遠不知說些什麼好,他自然不會妄想會與韓笑有什麼,她與聶承岩相互有情,他自是給予祝福。這種話題,他與家人都不好意思相談,與如意更是沒法說。於是他便不說話了。如意那邊也不說話,兩個人又安靜下來。
就是穆遠以為她睡著了,打算自己也快些睡去的時候,如意又說話了:「穆將軍,你當初問我,為何敢逃。其實,我不敢的。」
穆遠坐直了,聽著她往下說:「我不敢逃的,我很怕!但是比起逃跑被抓回去受折磨,我更害怕死在那裡。我以為我要死掉了,那個地方太髒了,我不想死在那裡。我任性又自私,我求崔公公帶我走,帶我離開那個地方,我寧可死在大漠,屍骨埋在沙里……」
穆遠咬緊牙關,覺得眼眶發熱。
如意繼續道:「穆將軍,我沒什麼勇氣,但你說,要勇敢。我蕭意如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好事,我的名聲,我是知道的。我想,再怎樣,我也該做一件讓別人記住我的好的事來,對不對?」
「公主……」
「穆將軍,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親生母妃。小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見一見我母妃,可是這一生都不可能實現了。長大後,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嫁我喜歡的男子,可惜當初我愛上的是聶承岩,所以事到如今,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了。將軍,如意此生,還有最後一個願望,如意斗膽,想託付給將軍……」
「公主請說。」
如意卻沒有直接說,她道:「除了將軍,我也不知此事還能託付給誰。」
「公主。」穆遠站起來,隔著緯縵看著如意的臉:「只要穆遠能做到,一定不會負公主所託。」
「將軍。」如意轉過臉來,對上穆遠的目光,她看了他半晌,輕聲道:「求將軍,莫讓如意屍骨留在夏國。」
穆遠心頭一震,喉嚨似被哽住了。
「我必是活不了的,他就是沒殺我,我也只怕自己受不了那些□。所謂忍辱負重,如意沒那個本事。」
「公主。」穆遠啞著嗓子喚,可喚了這一聲,卻也不知還能說什麼。她說的句句實話,她必是活不了的。
如意苦笑:「我似乎,什麼本事都沒有。如今能助得將軍拖得戰時,便覺甚是榮幸。將軍,如意能做的只有這麼些了。將軍之後必要取勝,打敗夏賊。而我,我不想死在那個地方,可既然別無選擇,還望將軍能把我的屍骨接回來,莫讓我孤伶伶的在那裡。」
穆遠哽了喉,只得用力點頭。如意見狀,微微一笑:「那我就在夏國,等著將軍來。」那笑容,在星光映襯之下,竟是美得奪目。
穆遠這一生,一直無法忘記這個笑。
第三日很快到了。
這幾日穆遠陪著如意說了許多話,多到似乎說不完。可眼前分別在即,卻忽然似是不知該說什麼了。兩個人千言萬語,只無言相對。穆遠給如意添了些衣裳,又給她備了乾淨的水,裝上了新鮮的吃食,只希望她過去的這一路不要挨凍受餓。
如意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些事,心裡空空蕩蕩。
正午時分,刀疤將軍領著人騎著馬趕到兩陣中間。穆遠遠遠看著,知道這最後的時刻已到。援軍並沒有奇蹟般地提早出現,如意公主必須交出去了。
如意抱著穆遠為她裝水的水囊,輕聲道:「將軍,喜兒他們幾個都是忠僕,跟著我,吃了不少苦,我脾氣不好,以往對他們使過不少性子,他們如今再回宮,怕是也沒什麼好日子過的,將軍若能將他們在宮外安置,尋個好差事,讓他們能自給自足好好過活,如意感激不盡。」
「臣定會為公主辦到。」
「將軍……我……」馬兒拉著車轎緩緩前行,如意急欲再說什麼,可似乎能說的話這三日都已說盡,她再沒有什麼遺言好留,她頓了頓,終只能再說句:「將軍,謝謝你。」
穆遠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刀疤將軍拉過公主車轎的馬韁,他看著一個夏兵粗魯的用長槍挑開車子的縵緯讓刀疤確認公主身份,他看著他們拉著公主的車子向夏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