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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笑認真學習,精神高度緊張,待所有都弄完,她淨手換袍,走出了屋子,發現竟然已是近午時分,明晃晃的太陽一曬,她這才察覺雙腿發軟,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屋邊階上。
她方才,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刀,剖開了一個人,翻開了她的內腑器髒。韓笑一點點地回過味來,身上發冷,胃裡翻騰。她埋頭在膝上,縮成一團。
一隻大掌撫著她的頭,她抬起頭來,看到聶承岩那張關切的臉。韓笑立時紅了眼眶,小小聲地喊:「主子。」
「累了吧?我來接你了。」他接到消息說她這一早上是在剖人,便知她定會難受。
「我,我起不來。」韓笑紅了臉。
「那就再坐會,今日日頭不錯。」他似真有閒情陪她在這曬太陽一般,韓笑心裡一暖,點點頭。
雲霧老人這時出了來,看了看他倆,沒什麼表情,只對韓笑道:「明日還是這個時辰,還是這間屋子。」韓笑心裡一緊,難道又要剖屍?她抿抿唇,看了聶承岩一眼,而後沖雲霧老人點點頭。
雲霧老人皺眉看看聶承岩,轉身走了,一邊走一邊嘀咕:「剖個屍而已,緊張什麼,跟當爹似的……」
聶承岩瞪著他的背影,忍住了沒發作,轉頭回來又瞪韓笑。韓笑縮縮脖子:「又不是我說的。」才溫柔不到一會,又擺凶臉。
聶承岩沒好氣:「歇夠沒?樂樂一會便回來了,你不先回去洗洗換身衣服,臭死了,要這般見他?」
韓笑趕緊站了起來,跟著他往岩築走。
才走一段,他又不滿意了:「離我這般遠做什麼?我身上有毒?」
韓笑小小聲辯:「是你說人家臭的,這不是怕熏到你嗎?」
「那怎麼不怕氣到我?」
韓笑瞥了一眼推著椅子的霍起陽,趕緊道:「那讓我來推主子吧。」這下該夠近了。霍起陽聞言,也停了步準備讓出位置來。怎料聶城主大爺還是不滿意:「推什麼推?方才不是還腳軟,這會子又有力氣了?好好走你自己的。」
霍起陽看了看韓笑,沖她偏偏頭,對著聶承岩的方向呶了呶嘴。韓笑會意,走到前面去,靠著椅子走,這才算順利起步繼續前行。
走著走著,手碰到椅子把手,忽被一大掌握住了。韓笑臉一紅,想著身後便是霍起陽,被看到多不好,遂悄悄使力想把手抽回來,可她一用力,聶承岩也用力,乾脆把她的手掌壓在扶手上握著。
韓笑紅著臉偷偷瞥他,卻見他直視前方,似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手指卻在輕輕撫弄她的指尖。韓笑咬咬唇,悄悄回頭看了眼霍起陽,他也是目視前方,專心推著椅子。仿佛心猿意馬的只有她一個。
韓笑還沒來得及從霍起陽身上收回目光,手上一痛,卻是被聶承岩用力捏了一記。韓笑撇撇嘴,心裡不服氣,曲了拳用手背去頂他的掌心,他握著她的手不放,掌心磨著她的手背,嘴角彎起一個笑。
韓笑又想起他們各自發的誓,心裡又有苦又有甜,他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嗎?
回到了岩築,沐浴更衣,把自己打點完畢,韓笑跟著聶承岩到院子裡等韓樂。她是奇怪的,這韓樂上山怎麼成了件大事了,要這般鄭重其事地迎接?她牽掛弟弟便罷了,可主子湊什麼熱鬧?
當笑得一臉燦爛的韓樂嘻嘻笑著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穩穩噹噹地站在地上,衝著她大喊「姐姐」時,韓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可她不敢相信,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她真的沒看錯嗎?
韓樂哈哈大笑,張開了雙臂,大聲叫:「姐姐要站穩羅,沖啊!」言罷便象只小牛犢一般埋頭沖了過來。韓笑淚眼蒙蒙地傻乎乎站著,嗓子眼裡堵得厲害,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聶承岩大喝一聲:「樂樂,別撞,小心摔著。」可是韓樂已經衝撞了過來。聶承岩眼急手快,伸胳膊護著立在椅旁的韓笑。韓樂沒頭沒腦地撲,力道太大,聶承岩坐著伸臂撐不住,為免他們都摔了,乾脆收了胳膊,把這一大一小全攬過來抱著了。
「姐姐,姐姐,我好了,我全好了!」韓樂連聲叫喚,韓笑話也說不出來,只會掉眼淚。她做夢都盼著韓樂的病快些好,幻想著有天他能像從前那般朝著她飛奔而來,可當這一天真的來了,她卻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那些內心恐懼惶然,面上卻要笑著對弟弟說「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的日子,那些腿腳累得快斷掉,卻還得故做輕鬆地對背上的弟弟說「再堅持會,下個城很快就到了,到了就會找著好大夫」的時光,那些大夫對她搖頭說「別再費勁了,別再折騰這孩子了,讓他好好過最後的日子」,她心裡明明灌滿了淚卻還對自己說「下個大夫就能治好了」的歲月,那些爬過的山、走過的路、跪過的人、磕過的頭,忽然一下變得飄渺虛幻起來。
「樂樂,樂樂……」韓笑緊緊擁著弟弟,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姐姐就知道你會好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的。他們說什麼我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聶承岩摟著這姐弟倆,看著他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一會哭一會笑,忽然心裡酸澀難捱。他竟然沒有機會像這般抱著親人肆無忌憚地大哭大笑,他活了20多個年頭,曾經自認為是年少得志,能呼風喚雨,可他如今回想起來,他竟然連個這樣的擁抱都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