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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薛松來看,這脈堵之症,誘因難明,通經調脈也得配針加炙,至於腑臟病氣,需把脈後視具體病症反應用藥,但這腿不能行,著實古怪,怕是病氣頗深,脈堵難通了,這倒是相當棘手的。這樣的病症,落在了普通大夫手裡,怕是捱不過數月。可這韓樂發病已有兩年,韓笑背著他走了許多地方,竟然拖著未死。
這韓笑很有毅力,聰穎過人,百橋城裡好幾個大夫倒是都跟薛松說了說情,希望他能幫著韓笑向他師父雲霧老人討個機會。薛松看過她給弟弟配的藥單,她對藥理醫理的悟性,非同小可。她非出身醫門,卻能清楚分辨每味藥看懂施救每個步驟。但大夫們津津樂道的,卻是這孩子福緣深厚,她闖雲霧山竟然能安然下山,她在百橋城裡醫館幫仆,經手的病人竟然無一死例。
如今師父下山將這韓笑接來,讓她單獨陪著公子度過這生死夜,難道也是聽信了傳言的「福星」之說?
薛松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父的意思,是要用她沖喜嗎?」
雲霧老人久久不語,薛松正想著不會有答案,卻聽到雲霧老人似自言自語的低聲道:「有一種人……我只遇見過一個……經他手的病人,還沒有死過。不知如今這韓笑,是也不是……阿岩的傷,我們能做的都做了……
雲霧老人的聲音很小,薛松在一旁只聽得隻言片語,心中還是不甚明白師父的意思。他低首恭敬伺立一旁,卻不敢再問。
韓笑並不知道自己在百橋城的舉動底細早被人查得一清二楚,她心裡對雲霧老人也有些失望,為醫者,研習醫道,治病救人。雲霧老人規矩繁多,她勉強算能理解,但他居然也信沖喜偏門,這讓她覺得對其醫術的崇拜之情受到了打擊。但她此刻面對著將死的聶承岩,無睱再想其它。她憶起了那大夫的囑咐,拿了香點上,浸藥的布巾也準備好,就著藥箱子一起拿到了聶承岩的身邊。
聶承岩瀕臨毒發,正痛苦的喘氣,看到這小丫頭又回來,他從牙縫裡惡狠狠的擠出個一個字:「滾!」那聲音沙啞陰鬱,讓韓笑想起了她背著弟弟走在秋天的小山道上,腳板底碾著枯葉踩著碎石的感覺。
「好的,主子。」韓笑回答得很順口,行動上卻一點誠意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有要走的意思。她看到他額上開始冒汗,全身開始繃緊,便知他即將發作,趕緊疊了個巾子捲成條狀,捏開他的下巴,就往他嘴裡塞去,這次她細心巧妙的避開了他的利牙,飛快的收手,看到他沒咬上她眼神里閃過的懊惱,她有些想笑。原來百橋城主聶承岩是這樣的啊。
聶承岩此刻已經顧不上這沒眼力架的小丫頭滾不滾了,他咬緊了牙關,他很痛,他狂躁,他想殺人,他還想死。
他全身開始抽搐,眼前泛起了紅霧,可他還是看到了一雙關切的眼睛,是那個小丫頭的。他閉上眼,滿心滿腦的開始想他心裡的那張俏顏,曾經有雙美麗的眼睛總是又羞又喜的注視他,他滿以為會與那雙眼睛的主人攜手白頭,可惜再沒有機會了。
痛楚象潮水一樣,漲起來又退下去。聶承岩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知道這一波痛楚散去,他還活著。他聽著一旁韓笑的小動靜,於是睜開了眼睛。
韓笑這時放了個水盆在一旁,正幫他擦去身上的汗水,因為中毒的關係,他的汗粘膩腥臭,糊在身上非常難受。聶承岩皺眉,腦子有些不清楚,她從哪裡變出來的溫水?韓笑沖他一笑:「院子後頭的溫泉池子,我找到了。」她的表情語氣好象在跟他平常聊天,似乎壓根沒看到他剛才厲鬼一樣的毒發反應,她的膽色,還真不小。
厚軟的巾子擦在汗濕的頸旁,聶承岩舒服的直想嘆氣。她動手取他嘴裡的布巾,拿過一個碗,用小勺盛了水,一點點餵到他嘴裡。
多神奇,變出一個盆,又變出一隻碗。聶承岩被上一波巨痛折磨得沒有力氣,於是也不再掙扎,把水咽了,覺得好過些了。
他有了些精神,對湊過來擦拭他肩膀的韓笑又喝道:「滾!」
韓笑答著:「好的,主子。」但行動上依然沒半點要離開的意思。她仔細的避開傷口,替他擦著身子,動作輕柔,卻很麻利,很顯然她對照顧人確實很熟練。那老頭從哪裡找來這麼個丫頭?
聶承岩忍不住問:「他給你什麼好處?」
韓笑手上一頓,明白過來了。她接著賣力擦,一邊答道:「我是帶弟弟來求醫的。沒有錢,所以賣身為奴。」
「我死了,你們就要滾蛋?」
韓笑一愣:「對。」
聶承岩笑了,這是他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卻是不帶一絲笑意:「真好,臨死還有個陪葬的。」語氣中的惡劣顯而易見。
韓笑在水盆里用力搓著布巾,她不高興了,這點讓聶承岩覺得心情好起來。韓笑擰好布巾繼續擦拭著聶承岩的身體,擦著擦著,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主子不會死的,我弟弟也不會死的。」
聶承岩譏笑:「命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我弟弟的病,一開始大夫也說活不過三個月,可是現在兩年了,他還活著,他會繼續活下去。主子你也是。」
聶承岩沉默,好半天才說:「我再不能走了,腳廢了,活著有什麼用?」
「我弟弟的腳也不能走了,可我們還是到了這。我們翻過了很多座山,走過好幾座城。」